建安十九年十二月,曹祜的老师服虔的一篇文章传遍了整个天子。
其文正是关于曹操诛杀伏后之事,在文中,服虔狠狠地咒骂了曹操的暴行,“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今寇虏作害,民被荼毒,思汉之士,延颈鹤望。”“操虽讬名汉相,其实汉贼也。”······
这一次,服虔完全不给曹操面子,在文章之中,他将曹操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形容成世间第一的祸害。
曹祜看完文章,通体发寒,他从未发现,服师竟然如此会骂人。
可服师骂得是爽了,事情怎么收场?
曹祜脑浆子都要炸了。
这件事将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地步。
曹祜是曹操的孙子,也是曹操政治资源的继承人,天然得就要跟曹操站到一块。所以任何反对曹操控制大汉朝廷权力的人,本质上都是曹祜的敌人,不论是谁。
曹祜不仅要和这种人划清界限,甚至要不遗余力地对其进行打击。
但曹祜又是服虔的弟子,服虔于他,亦师亦父,在曹祜的少年阶段,服虔甚至充当了曹祜父亲的角色。
曹祜作为服虔关门弟子,亦是服虔经学上的继承人。
现在服虔和曹操对上,曹祜不管支持谁,都会深深伤害到另一方,甚至还会引得另一方身后势力的口诛笔伐。
而在这种涉及到正统性的政治斗争中,曹祜还不能和稀泥,他必须旗帜鲜明地站稳自己的立场。
这简直是要将曹祜给撕成两半,难为死曹祜。
郑度看到这封信,立刻便道:“大将军,无论如何,你都要站到魏公这一边,别说是一个老师,十个老师也不行。”
郑度不知道曹祜与服虔的感情,刘靖却是清楚。
当年曹祜为了救服虔,只身前来潼关,是做了最坏打算的。
“明公,情况未必那么坏。魏公这个人,素来胸怀宽广,能够容人。当年陈孔璋作《为袁绍檄豫州》一文,也是对魏公口诛笔伐。传说魏公看到此檄文时,正好头疾发作,看此檄文,竟然病愈。即便如此,魏公仍是饶恕了陈孔璋。
服公是当世仅存的大儒,看在明公的情分上,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曹祜摇摇头。
“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的陈琳,可是第一时间向祖父投降了,祖父放过陈琳,正可收买人心,你觉得老师会吗?
老师不屈服,对于祖父来说,就是敌人,是要被打倒的对象。”
郑度插嘴道:“服公哪怕屈服了,也未必会保全。当年魏公初定河北,要安抚人心,稳定局势,自然不能对旧仇大势屠戮,反而要表现得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可现在呢?
魏公并不需要如此,反而要用暴力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威望,确保朝堂内外只有一个声音。
也就是说,服师必死无疑。
所以无论如何,大将军都不能为了服师向魏公求情,如此做既救不得服师,反而会触怒魏公。”
刘靖抬头瞥了郑度一眼。
不会说话别说话。他总算明白,这人为何会如此大才能不得用了。
曹祜坐在榻上,没有说话。
郑度却又道:“我知道大将军或许想着,以你的身份、威望,哪怕触怒魏公,只要能救了服师,也是值得的。
而且大将军之前为了服师,求过一次魏公,还成功了。”
曹祜看了郑度一眼。
“如果大将军这么想,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当年的大将军只是一个少年,天下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求一下魏公,不会有人注意。可现在的大将军,权倾天下,只在魏公之下。
你看起来是在求魏公,可在外人眼里,就是公然和魏公唱反调。
世人会怎么看。
这影响实在太大了。
而且,若魏公真的想将位置传给大将军,就更要除掉服师,哪怕因此惹得大将军记恨。”
“为什么?”
“这世上,谁对大将军的影响力是最大的?便是服师。若是大将军真被服师影响,最后成了伊尹、霍光的一般的人物了呢?
退一万步说,若是魏公百年之后,服师尚在,他反对大将军怎么办?难道要让大将军亲手处置服师吗?
对于魏公来说,他处置了魏公,不仅解决了现在的问题,还解决了未来的问题。”
曹祜听后,长叹了一口气。
“让我好好想想!”
郑度还想说,刘靖拉了他一把,然后向曹祜告退。
出了房间,郑度又道:“刘明廷,为何不让我再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时候,大将军不能走错一步。”
刘靖叹道:“你说得大将军都懂,但那是服师。”
“太一神也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吧?大将军不管,难道世人不会对他口诛笔伐吗?世人只会说他忘记师恩。
服师这一次,可难为到大将军。
这一次荀令君都没开口,服师何必要上赶着去激怒魏公?”
郑度不以为然道:“若是荀公达还在,你看荀令君是什么态度。”
今年七月,荀攸跟从曹操征孙权,在路上去世。曹操创业时期的几个谋主,至此全部下线。
后世常说曹魏五大谋士,其实程昱和贾诩不是谋士。
程昱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他加入曹操集团之后,担任的就是县令、国相、太守等职务,之后又长期担任将军、都督,他自始至终,从来不是曹操的幕僚,甚至连属官都没做过,只是曹操的下级。直到建安十六年,参知军事,属于退休后返聘,才算当了曹操一次属官。
至于贾诩,只有极短的时间做过参司空军事,也不算曹操正经的谋士,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员,也是曹操下级。
荀攸死了,在他之前,荀家的家主侍中荀悦,荀彧的兄长监军校尉,都督河北军事荀衍,堂弟射声校尉荀棐先后去世,而下一代众人,暂时并没有能拿的出手的人。
所以荀彧为了家族,没法说话,只能彻底地沉寂下去。
刘靖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服虔是光棍一个,什么也不怕,将他的声音压下去都没办法。
“子制,难道真的没办法?”
“或许有一个。”
“什么办法?”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