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祜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毛玠之意。
表面上是说袁本初两个儿子相争,实际上是说他曹祜,只是一个孙子,凭何去争继承人的位置。
所有人都看向曹祜。
有的等着曹祜翻脸,有的害怕曹祜翻脸。
“毛军师,你说若是我父从宛城活着回去,是不是老天爷来了,也动不了他继承人的位置?
论嫡,论长,论孝,论贤,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长公子已经去了。”
曹祜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毛军师。”
“将军请讲。”
“有一个大户,家财万贯,他有两个儿子,一长一幼,各自成了家,各有子嗣。有一天,大户家中发生火灾,大户本人,被困房中。
这个时候,他两个儿子看见了。
大儿子拼命来救,可惜没能成功,父子一同丧命于火中。小儿子却远远地躲开了,幸免于难。
火灾之后,因大户和其长子俱亡,涉及到家产分配。
请问若毛军师是当地县令,该如何处置。”
毛玠听后,没有回答,他看出了曹祜问题中的陷阱。
“毛军师不能裁断吗?还是不敢回答吗?”
“应该,应该依照律令,以‘不孝’之罪,处置小儿子。而大户的家产,则分配给大儿子一家。”
“没错。”
曹祜笑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如果不能扬善,那凭什么教化老百姓向善呢?
故事中的大儿子,为救父亲而死,是践行孝道的榜样,是该劝谕百姓学习的典范。
如果在分配家产的时候,不偏向大儿子,是不是在告诉世人,虽然你行了孝道,但是因为你死了,所以你父亲的财产,就跟你无关了?
是不是在变向地告诫世人,在父亲的安危和自己的性命之间,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毛玠没有说话。
“同样是这个故事,咱们变更一下条件。
小儿子并没有躲开,发生火灾的时候,他不在家中,所以不知情。然后咱们再问出那个问题,分配财产的时候,该不该偏向大儿子一家?”
不等曹祜说完,高柔便道:“当然应该。只有偏向大儿子一家,才是扬善,才能教化百姓。
我记得《吕氏春秋》中有一个故事,叫做子贡赎人。
说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沦落为奴隶,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帮助他们恢复自由,就可以从国家获得补偿和奖励。孔子的学生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但拒绝了国家的补偿。孔子便说子贡错了。
孔子说‘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本来做了好事,受到表彰,两全其美。可现在做了好事,不再会受到表彰,反而损失了自己的利益,谁还会去做好事呢?
孝行,亦是如此。”
曹祜看向毛玠道:“毛军师,我父亲错了吗?还是我错了?我父亲为救父而亡,感天动地,名满天下,他没有错。
我作为他的儿子,享受他的余荫,亦没有错。”
毛玠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曹将军所言,确实有理,可是曹将军难道没有看到,袁本初二子相争的结果。
兄不兄,弟不弟,袁氏因此而覆灭。”
“毛军师,你又错了。至始至终,我没有和任何人争。
很多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就是不是你的,你也守不住。
毛军师,我真心地问你一句,你,还有朝中很多人,都千方百计地反对我继承祖父的事业,真的是出于公心,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自问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
可自我入仕以来,但是在祖父身边,遭到数次围杀和陷害。等我独自领事,更是很多人想要我死。
韩斌案,你应该知道吧,都不加掩饰了。
非得置于死地。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与三叔有什么区别,比他差哪里。我虽非祖父之子,可他也非嫡子,与我不过半斤八两。
后来我明白了,我与三叔其实差了太多。
我若继承祖父的位置,我不会向你们妥协,也不会让毛军师,还有哪些人去做权臣,更不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毛玠此时,脸色已然大变。
曹祜却仍未有停止之意。
“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人写了一首诗,叫做《七步诗》。说是兄长和弟弟二人争夺王位,最后兄长赢了,他为了找个理由,杀死弟弟,便要求弟弟在七步之间,做出一首诗来。
弟弟悲愤交加,竟然真的作了出来。
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祜说到这,站了起来。
“我曹祜的手上,不会染亲人的鲜血,无论何时。但我绝不会,向命运低头,只要志气长存,哪怕它满路风霜,总有艳阳高照的一天。”
曹祜说完,转身离去,只剩下毛玠一人,瞠目结舌。
他说什么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啊,再说他是出于公心。
这时高柔来到毛玠身边。
二人同是陈留老乡,昔日关系很好。
“文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毛公,你今天不该多提袁氏兄弟的。”
“我只是希望曹将军能够和几位公子,勠力同心,和衷共济。”
“那毛公不该来找曹将军。自始至终,曹将军都是在被动防守,有害人之心的,非是他。”
高柔说到这,又道:“毛公,从前曾多蒙你的教导,今日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曹将军与三公子,无论是德行还是能力,天差地别。
曹将军行事,光明磊落,三公子行事,蝇营狗苟;曹将军能力,出类拔萃,三公子能力,中人之资;曹将军为人,大局为重,三公子为人,自私自利;曹将军胸怀,恢廓大度,三公子胸怀,气量狭小。
这些,毛公应该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为什么毛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在眼里?
还请毛公,莫要自误。”
毛玠摇摇头。
“文惠啊,我对龙骧将军其实并无意见,只是父死子继,立嫡立长,乃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