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少年一纵身从床上跃起,此时女子早已经端过一盆冷水,候着少年洗脸。这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挺拔,鼻梁高挑,两道剑眉斜插入鬓,剑眉之下那双眼睛乌黑明亮,静时如一汪潭水,动时又透着三分顽皮七分坏。少年一头扎进水里,这山泉水冰冷甘冽,冷水一激立刻将刚刚的睡意一扫而空。少年一面穿着道袍,胡乱扎着发髻,一面向那冷面女子抱怨:“伶儿姐,你要是每天和我扯被子,过几天我就只能光着睡了,这天门山的山风可是够厉害的,回头把我冻坏了,看你怎么和师兄交代!”
“龙衍师兄离开前交代让你每日丑时起床练功,不得偷懒。”冷面女子一字一句地说。
“行行行,你心里只记得龙衍师兄和你说的话,你忘记了你的龙心可是我给你修好的!”少年伸着懒腰走出房门,一阵山风袭来,微微有些凉意,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远眺望,此处居然是一处孤零零的道观,位于群山环抱之间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山之上,在道馆的一侧是一座孤零零的寺庙,这一寺一观却也相映成趣,在这群山之间格外显眼。
“伶儿姐,我又梦见那个女人了!”少年伸着懒腰说道,冷面女子闻言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将香递到少年的面前,冷冰冰地说:“上香!”
少年冲冷面女子做了一个鬼脸,接过香向前面的寺庙走去,推开庙门,少年口中念念有词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迈步向内中走去,冷面女子始终寸步不离,少年一面向大殿的方向走,一面看着院落中的荒草自言自:“这才几天,草都长这么高了,一会儿可得收拾收拾,等师兄回来好向他讨赏。”
说到这里少年扭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冷面女子:“哎,伶儿姐,师兄这次出去多久了?快回来了吧?”
冷面女子皱着眉算了算:“龙衍师兄已经走了二十九天零八个时辰,他走前交代月余便归,应该今天就会回来了!”
“哎呦,是吗?怎么这么快啊?师兄留给我的那本《素经》还没看完呢!”少年说完快步跑进了正殿,来到正殿他毕恭毕敬地上香,叩拜,轻轻咳嗽几声,调高了调门:“尊师在上,弟子龙浔前来上香!”
他的话音刚落,面前的神像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墨家弟子,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兼济天下,造福苍生……”
这些龙浔从小就听,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此刻早已经失去了耐心,一面听着一面左顾右盼,只等着快点结束,忽然神像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没等龙浔反应过来,一件黑色物事从神像的口中弹出,龙浔急忙侧身,那物事不偏不倚正好钉在龙浔身后的木门上。龙浔站起身,走到木门前,只见那物事居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匕首,又一脸诧异地回头盯着那尊神像:“哎,师尊,玩大了吧,不是兼爱非攻吗?”
他的话音刚落,刷刷刷几把匕首齐刷刷的从神像身上射出来,龙浔眼睛一突,连连叫苦:“还没完?”
紧接着他上蹿下跳,左躲右闪,终于躲过了这一阵匕首雨,他弯着腰喘着粗气,冲着神像摆手求饶:“得了,师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开小差。”
龙浔见神像的机关没有再次发动,这才试探着回到座位上,嘴里嘟囔着:“没想到老头死了这么多年还留这么一手!”
话音刚落,神像的嘴再次缓缓张开,龙浔自知言语有失,急忙跪地求饶,机关这才缓缓关闭。
家训完毕之后,龙浔站起身走到神像前面,再三叩拜之后,轻轻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只听“隆隆”的一阵响声过后,眼前的神像从中间向两侧分开,一间密室出现在眼前。龙浔看到眼前的迷失,就像是见到了牢笼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了进去,冷面女子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密室之中。
进入密室,龙浔拾级而下,别看上面的密室不大,但是下面却内有乾坤,龙浔听师尊说这密室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当年动用了上千人力修建了十余年才修建完成,几乎将整座山从上到下完全贯通,据说这座山中的密室总共有十二层,与十二生肖一一对应,每一层代表着墨家弟子的一层修为,而到目前为止龙浔只到了第五层密室,不过师兄龙衍已经到第七层了,师尊说如果想要成为真正的墨家巨子,就必须要通过这十二层密室,不过龙浔并不在乎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墨家巨子,他觉得这样混吃等死也不失为一种活着的方式,至于什么兼爱非攻,什么兼济天下,什么造福苍生,那些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他连什么是天下,天下究竟有多大都不知道,从出生到现在龙衍只见过三个人,几年前过世的师尊,性情清冷但是对自己极好的师兄,还有就是眼前的侍女武伶儿,如果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武伶儿根本不能算作是人,她只不过是个设计巧妙的机关伶人罢了,所以什么是天下,什么是苍生,他觉得那些距离他实在是有点远,或许这应该是师兄龙衍的事情。
可偏偏有人不这么想,这个人就是师尊,在师尊过世之前他将两人叫到跟前,谆谆善诱的教导一番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将墨家巨子之位传给了龙浔。这个决定让龙浔简直惊掉了下巴,一脸狐疑的他居然凑到师尊前面,揪了揪师尊那所剩无几的胡子,以确定师尊没有老糊涂。
这件事之后没几天师尊就过世了,龙浔成为墨家巨子也成了既定事实,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师尊如果没有老糊涂的话,怎么会把墨家巨子的位置传给自己这么一个怪物。没错,龙浔觉得自己是个怪物,至少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因为他有一半的身体和武灵儿一样,也是墨家机关。
龙浔八岁那年盛夏的深夜遇袭,那段记忆对龙浔来说简直不堪回首,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接着是彻骨的疼痛,疼痛过后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他感觉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但是师尊凭借着妙草术中的记载还是硬生生将他从地狱的门里拉了回来。
不过死而复生才是龙浔真正的噩梦,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装着机关躯体的怪物。虽然师尊深谙墨家机关术,将义肢做得极为灵活精巧,但是对于龙浔来说自己始终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伶儿姐,你说师尊为什么指定我当墨家巨子?”龙浔一面翻阅着桌案上的《素经》一面好奇地扭过头望着坐在一旁的冷面女子武伶儿。
武伶儿扭过头盯着龙浔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不知道!”
龙浔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我知道问也是白问!”
两个人不再说话,龙浔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上的《素经》,这上面的内容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刚刚被冷水带走的睡意再次袭来,他感觉眼皮像是注了铅一样越来越沉,就在他即将入睡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风铃声,龙浔一激灵站了起来,他向铃声的方向瞥了一眼,是挂在墙角上的一串红色铃铛,这铃铛意味着有人闯入了天门山腹地。
为了防止外人贸然闯入天门山腹地,所以在建造这庙观之初就在周遭方圆数十里布置了无数的机关,一般人只要进入周遭的机关局立刻就会迷失方向,根本就不可能深入腹地。既然有人能够深入腹地,那必定是有备而来,这几十年从未有人闯入如此之深,究竟会是一些什么人呢?
龙浔在这深山中憋了十几年早已经厌烦了,正愁着没有事情打发时间,刚好有人送上门来,他兴奋的一跃而起:“走,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闯进天门山腹地!”
他刚要走,却被武灵儿一把拉住。
龙浔一脸不悦地望着武灵儿:“怎么了伶儿姐?”
“外面的人交给我,你不准下山!”武灵儿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语气中却有一种震慑力。
“为什么?师兄都能下山我为什么不能?”龙浔胡搅蛮缠道。
“因为你是墨家巨子!”武伶儿神色凛然地挡住龙浔的去路,“除非有巨子令牌,否则墨家巨子不得轻易下山!”
这时候红色的铃铛响得愈发厉害,武伶儿松开龙浔的手腕,快步冲了出去,临行前从外面锁上了密室的门,这密室的门一旦从外面锁上,里面的人根本就打不开,龙浔之前几次因为调皮被师尊锁在密室中,他绞尽脑汁却依旧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红色的铃声更响了,闯入者应该距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此刻龙浔的心早已经被铃声撩拨到了极致,他抓耳挠腮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向上走肯定是行不通了,那条路他曾经试过无数次,往下走也是绝无可能,凭着现在自己的能力连第六层密室都通不过,更别提后面还有更难得三层密室,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正在这时候龙浔忽然看见眼前那根巨大的天衡,天衡是连接龙心和各个机关的传动装置,这根天衡叫做通天柱,如果能够顺着天衡趴下去说不定能在下层找到出路,根据《墨经》的记载,这绝大多数机关的动力来源都是水流,这庙内的机关也不例外,听师兄龙衍说这机关密室的动力来源正是位于山底下的地下河,如果能进入地下河一定可以出去。
说干就干,龙浔摩拳擦掌地来到中间那根巨大的通天柱前面,手脚并用环抱住通天柱,谁料这通天柱光滑异常,根本没有着力点,龙浔的身体顺着通天柱快速向下滑去。龙浔“啊”的大叫一声,声音在密室中不停的回荡着,这通天柱下面究竟是什么?如果是地下河还有一线生机,倘若是石板的话那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现在后悔哪来得及,身体急速的下坠,让龙浔感觉一阵阵的眩晕,片刻之后只听“噗通”一声,龙浔坠入到了地下河中。
而与此同时,柴荣带着剩下的十余个侍卫正在一条溪流前取水。众人皆疲惫不堪,尤其是剩下的几个侍卫身上全部带伤。几天前那个夜晚的熟悉搏斗柴荣始终历历在目,在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他也看见了那个黑影,那个人身高八尺有余,低着头,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笠,手中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很像是蒙古人的弯刀,却比那种弯刀更加锋利,除此之外就是快,那个人行动的速度简直如同鬼魅一般,倏忽之间眼前的几个侍卫就已经倒毙在地,他下手的力度和位置都拿捏的十分精准,让遇袭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好在这些侍卫都是圣人近卫,武艺超群,凭着他们以命相搏拖延时间,可即便这样也付出了十余条性命众人才逃出了那座石头鬼城。本以为逃离了那座城郭便安全了,可事实证明这完全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个黑影就如同是追魂恶鬼一般不依不饶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时袭扰,一直到进入这天门山的密林之中才算是甩掉了那个鬼魅。
“大人,他不会再追来了吧?”侍卫首领的胳膊受伤,但是伤势不重,他一面喝着下属递过来的水,一面环伺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