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外,阳光普照天色大亮,和牢中的阴冷沉暗截然不同。
一身锦袍身形富态圆润,再看不出一丝少年隽秀模样的安锦鸿,走出天牢后,仰头看了一眼只有流云几抹的碧蓝天空。
他有些说不清此时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坦露,比肩同行的师兄师姐也所剩无几……
叹了口气,安锦鸿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不再理会见过燕怀修后的复杂心情,而是提步要走。
只是还不等他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守卫的呼唤声。
“安首富,请等一等。”
闻声回眸,安锦鸿看着匆匆追上来的守卫,问道:“怎么了?”
“安首富,燕怀修已死,您可以进宫和皇上复命了。”
一言入耳,安锦鸿顿住了身形,半晌后他才转动眼珠儿,回过神来。
“多谢你。”
“不客气。”守卫说着笑了笑,转身回了天牢。
安锦鸿则是又愣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向了墙下的阴影里,而后顺着阴影往家中的方向走去。
身在暗处,日光不能照射在他的身上,热意便消散了几分,一阵风来,更是带来了几许凉意。
而这份凉意,似乎让他回到了天牢中与燕怀修对面而立之时。
只是如今他的眼前再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眯着眼睛,安锦鸿仰头,似乎想要看清那轮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可日光灼目,让他只能被迫收回了视线。
眼前光斑闪烁,安锦鸿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似乎有着释然之意,可他袖中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爹……”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才让安锦鸿猛然回神。
抬头看去,只见安若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正歪着头打量他。
“您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看着女儿关切的神色,安锦鸿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
安若素闻言,上前两步,拍了拍安锦鸿的肩膀,而后了然开口:“是为燕怀修难过吧?毕竟你们曾经是同门……”
“是啊,同门……”安锦鸿轻声重复,目光却落在了女儿英气的眉眼上。
那里有着她母亲如月的影子。
如今燕怀修已死,一切能够知晓安若素身世的人都不复存在。
是以安锦鸿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安若素,就是他安锦鸿的亲生女儿!
并不知道安锦鸿所想为何的安若素,看到他依然兴致不高的模样,思索了一瞬后,眼神微动,而后故意摆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对了,爹,”安若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锦鸿,“陛下说要封您做安平侯呢!”
“安平候?”安锦鸿闻言笑了笑,“安平倒是个好封号,可惜,与我无缘了……”
“什么意思?”安若素有些不解。
“意思就是,我不准备做这个侯爷。”安锦鸿啧了一声,恢复了往常笑眯眯的样子,“甚至,我还准备辞去皇商一职,再将七成家财捐给国库。”
“辞皇商?捐国库?”安若素显然没想到安锦鸿居然有此打算。
“没错,我准备回姑苏城做个闲散商人,再不参与朝堂与江湖的纷争了!”
安若素闻言爽朗一笑,看着安锦鸿挑了挑眉,“不愧是我爹,就是眼界宽!格局大!”
被女儿夸奖后,安锦鸿略显得意地一笑,而后又问安若素:“那你们呢?皇上今日不是召见你们几人了吗?”
“我们当然也拒绝了皇上的封赏啊。”摆了摆手,安若素面露嫌弃,“做官多无聊,我们还是更喜欢闯荡江湖!”
“而且……”安若素顿了顿,又道,“江湖人就不该涉足朝堂,启元会的教训足够深刻了。”
“所以,为了避免日后再发生什么不可磨灭的后果,还是离得远些吧。”
安锦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些孩子最是明理,一定会做好取舍的。
“那我就放心了,等着此间事了,我就回姑苏,颐养天年了。”安锦鸿说着又问安若素,“那你呢,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秘密!”安若素却并不回答,反而狡黠一笑,转身就跑,只扔下一句——
“一年后您就知道啦!”
一年后,姑苏城。
自古以来,姑苏城就是文人笔下“软红尘”里的温柔乡。
而春日里的姑苏城,更是草长莺飞,花香袅袅。
阊门街上的醉仙楼,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酒香顺着洞开的店门飘散在整条街上,将街边妇人们卖的玉兰与茉莉,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这醉仙楼的酒可真香!”
“是啊,我这个不喝酒的人闻到都馋呢!”
“也不知道老板娘哪来的手艺,这才不到一年,整个姑苏城都知道醉仙楼的大名了。”
“唉,老板娘酿酒的手艺虽好,但……”
“但什么?”
“但她眼睛不太好,总是蒙着一层白纱。”
“说起来……你们可见过她没有蒙白纱时的样子?”
“怎么?你见过?”
“可不是呢,那日她眼睛上的薄纱被风吹落,我正巧就在跟前儿!”
“怎么样,长得美吗?”
“美?美这个字对她来说,可太俗了!说她是天仙都不为过啊!”
“啧啧,那岂不是要便宜她隔壁铁匠铺的瘸子了?”
“哟,你也听说了?”
“还用得着听说吗,那萧瘸子整日不好好干活,天天就往醉仙楼里跑,说是奔着酒去的,可谁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啊!”
“那可是明晃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的是那天仙老板娘啊!”
正在被人议论的醉仙楼老板娘百里柔,此时正穿着一身素衣,倚在酒楼柜台边拨弄算盘。
虽然眼睛上蒙着一层薄纱,但她拨弄算盘的速度却十分快速。
“老板娘!再来壶梨花酿!”隔壁铁匠铺的瘸子,此时正坐在桌前,扬声招呼着要酒。
百里柔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旁人看不见的白眼,嗤声去说:“我这酒可不便宜,你确定要吗?”
“要,多贵我都要。”萧无泪的机关腿已经卸下,手旁只放着一只拐杖,“反正我打铁的钱,都是要给你的!”
此言一出,不禁引得满堂哄笑,酒楼的客人们纷纷打趣起这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
与此同时,京都大佛寺的暮鼓刚刚敲响。
新任主持空遁身披袈裟,庄严地领着众僧做着晚课。
一派肃穆之中,肉丸子的香气却惹得一种僧士无心功课。
“是谁又破戒带了肉食入寺!”一个年岁已至耄耋的老僧敲着手中的僧仗,怒其不争地看着殿中的小和尚们。
然而小和尚们却觉得万分委屈。
“我们没吃肉!肉味是从上面传来的!”
耄耋老僧闻言,耸动着鼻子,顺着香气追寻而去,果然如小和尚们所说,一路到了殿前。
只是看着故作严肃的新任主持,耄耋老僧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回过身,不再追究。
“行了,应该是我闻错了,继续晚课吧。”
只是他的隐瞒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没过几日,主持偷吃肉丸子的事情,还是被几个小和尚撞破了。
而在北方苦寒之地,一个娇小的身影,此时正跋涉在风雪之中。
她身量不高,看着还很是面嫩,好似刚及笄的少女。
但若有人想要对她施行不轨,却全都是有去无回。
她还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悲天悯人的心肠,总是无常的为百姓诊治,使得苦寒之地的百姓们对她满怀感激之情。
这日,她在自己的药箱里装满了药材,又如往常一般,走出家门,开始为此地百姓义诊。
直到义诊结束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带着自己的孙女走了过来,“云大夫,您收徒吗?我这孙女,也想学医救人!”
云朵儿闻言,看向小女孩稚嫩的面庞,摇了摇头,“抱歉,我居无定所,不会在一处久留,怕是不能带徒弟……”
眼见小女孩露出失望神色,她想了想,拿出一张信函来,递过去,“你可以去这里,到时,自会有人教你。”
女孩眼睛顿时亮起来,感激着接过信函来,只见上面写着「不正学苑」四个大字。
老妇人感激地千恩万谢,忍不住问,“不知云大夫师承何人?竟有这样出色的医术!”
一言入耳,云朵儿神色微微一滞,而后有些恍然地开口,声音悠远:“是我亡夫所教……”
而就在云朵儿各处行医救人的同时,江湖上也流传起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传闻。
只不过这段日子,江湖上的传闻中,总少不了一个雁荡大侠。
且所传俱是美名。
或是她又救了人,或是她又铲除了一处作恶之所,甚至关外都曾有她的身影……
美名传得多了,还有人特意为她撰书刻碑,如此一来,她的名声便愈发的人尽皆知。
是以便连坊间小儿都知晓,有一位雁荡女侠剑法超群,一向以惩奸除恶为己任。
而她的身边,总有一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男子相伴。
大家猜测,此人很可能是不正学苑同样赫赫有名的“千机算尽”白念宸。
有传言说此二人都爱行侠仗义所以结伴。
也有人说二人早已喜结连理,携手共游江湖。
总之,传言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甚至坊间还出现了不少杜撰书籍,什么《雁荡大侠与千机算尽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白大侠千里追妻为哪般》等等……
……
往后经年,据说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姑苏城中那间名为醉仙楼的酒馆不开,隔壁的铁匠铺也会同时闭门,就连大佛寺的主持也会以闭关修行为由,不见踪迹。
但千里之外的历城山间,却每每都会在此时,传来学子琅琅的读书声响。
不正学苑的传奇,始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