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暖阳,顺着窗棂倾泻而入,将屋舍铺满一地菱花窗的格子。
寒霜踩着斑驳的光影走进屋子,将手中的粥碗放在桌案上,而后将床前遮光的帷幔拢起,垂眸看着一脸茫然的安若素,又说了一句。
“醒了就先吃点东西。”
说着,她便将粥碗端了过来,递给安若素。
安若素却没有接过粥碗,而是猛地起身,握住寒霜的手腕,“他们怎么样了?”
身上一阵阵的刺痛,提醒着安若素之前发生了什么。
刚刚醒来时,她沉浸在儿时的梦境中,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寒霜后,才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萧无泪呢?萧无泪还好吗?”想到差点被扒皮的萧无泪,安若素不顾自己的伤势,起身就要下床。
然而却被寒霜按住了肩膀。
她冷冷地看着安若素,口吻淡漠地说:“都活着,没死。”
听到这句话,安若素压下了心底的惊惶,舒了口气,“那就好……”
松懈下来的安若素眼前一黑,晕眩地跌在床榻上,晃了晃头才又清醒过来。
“你先躺好。”寒霜按着安若素重新躺下,语气微不可查地软了几分。
想到到达红衣人小院时见到的情景,寒霜望着安若素的目光又柔和了一些,只是语气依旧冷淡,“他们都没事,伤势最重的是你。”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躺在床上的安若素,抬眸看向寒霜,忍耐着一阵阵的眩晕,和身上的刺痛,询问道。
虽然得知大家都已经脱险,但安若素想到那晚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不去亲眼瞧一瞧,到底不能放下心来。
“不能。”寒霜决绝的拒绝了安若素,垂眸看着她,“你的伤势严重,最近只能卧床静养,哪里都不能去。”
安若素闻言,只是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但并开口没有反驳。
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寒霜说得是对的,这次她真的伤得很重。
“吃点东西。”寒霜看着面无人色的安若素,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将手里的粥碗递了过去。
安若素手指有些颤抖地接过粥碗,被寒霜扶着枕着枕头,半靠在床头坐着,沉默着一勺一勺慢慢地吃着肉粥。
“你太鲁莽了。”寒霜冷冰冰的声音倏地响起。
安若素抬眸看向她,神色黯淡,“你都知道了?”
寒霜嗯声应了一句,而后又道:“你差点走火入魔,知道吗?”
有些惊讶地抬眼,安若素蹙眉,“走火入魔?怎么会?”
并没有理会安若素的疑惑,寒霜道:“遇到这种事情,理应第一时间逃走求救,你倒好,竟然放弃求生的机会,要和其他人同生共死?”
看着安若素毫无悔意的神色,寒霜沉下脸冷声训斥道:“你这么做,除了多搭上一条人命,多一个枉死冤魂,还有什么?”
“你不懂!”安若素握着粥碗和瓷勺,梗着脖子说,“我发过誓,决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惨死在自己眼前!”
安若素想到幼时所经历的那场绝望,情绪十分低落,“我学武就是为了变强,而变强就是为了保护大家。”
她抬头看着寒霜,目光中满是坚定,“如果我保护不了他们,那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死,也绝不想一人苟活。”
看着安若素眼中的坚定之色,寒霜愣了愣,不由喃喃自语,“还真像她。”
安若素没有听到寒霜的低语,她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喝粥,想要尽快养好身体,去看望其他人。
“你活着,才可以给他们报仇不是吗?”
默默喝粥的安若素,突然听到寒霜如此问道。
“报仇?报了仇,死去的人就能复活吗?”想到红衣人所做的一切,就是打着报仇的幌子,安若素便满心愤怒,抬头看向寒霜,“那只是懦弱的人为了活下去,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死,也要死得其所,不应该做无谓的牺牲。”寒霜看着安若素,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其他人。
重伤的安若素却没有察觉寒霜的情绪变化,此刻,她满心都是那句死得其所。
这一瞬,她猛然想到了红衣人那句,弱者,连死亡的选择权都没有。
是啊,现在的她太弱了,就是想要为保护同伴而死,她都做不到。
安若素苦笑一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利落地喝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感觉恢复了一点体力后,她便掀开身上的被子,踉跄地下了床。
扶着床榻的边缘,安若素看着寒霜,神色坚定地屈膝而跪。
“你这是做什么?”寒霜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安若素,不躲不避,淡声询问道。
“请您传授我真正的杀敌功法,我不愿再受制于人了。”安若素扬着瘦弱苍白的一张脸,掷地有声地说。
之前的安若素一直觉得自己功夫不俗,见识不少,可谓打遍姑苏城无敌手,即使在课上一次次输给寒霜,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弱者。
可直到生死关头,她才明白,她之前所学所练,不过尔尔,遇到真正的武林中人,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
尤其是红衣人还只是一个擅用诡道,武功并不高超的人,她都只能认命绝望。
要是之后遇到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她又该怎么办?束手就擒吗?
如此想着,安若素的目光便越发坚定,“我要成为真正的大侠。”
而不是一个光遵守着侠士守则,却全无自保之力的弱者。
“你想好了?”寒霜口吻依旧淡然。
安若素颔首应声,“我想好了。”
寒霜是她目前所知武力最强的人,她要和她学习真正的功夫,而不是曾经的那些花拳绣腿。
“随我学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要做好准备。”寒霜道。
闻言,尚还有些晕眩地安若素怔愣了一瞬,而后便是一喜,叩首而唤:“师父!”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寒霜认下了这个徒弟后,又道,“起来吧。”
忍着浑身的胀痛,安若素扶着床缘重新躺了回去,面上也终于有了几分以前得开朗模样。
只是刚开心了没一会,安若素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问:“红衣人……死了吗?”
“死了,我杀的。”寒霜立在床边,语调平稳地说。
当夜,寒霜四人到达小院后,看到学苑弟子倒了一地,只有安若素疯了似得,挥舞着长剑想要攻击红衣人。
而红衣人在听到那声琴音后,便暗道不妙准备逃跑。
寒霜见状,第一时间上前,打晕了安若素,以免她走火入魔。
而红衣人也没有成功逃脱。
他飞身而退时,一脚踩入了老叫花子不知何时设下的障眼法中。
不过走了一步,红衣人便从尚还昏蒙的清晨小院,一下子来到了天光大亮的正午沙漠。
炽热的温度,扑面的风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任凭红衣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依旧寻不到一丝破绽。
而无论他怎么奔跑、移动,眼前依旧是同样的光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
曾经见识过四大怪人手段的红衣人,此刻恐慌漫上心头,一下子乱了阵脚,只下意识地扬手将黑雾挥出,想要用黑雾来破开迷障。
然而下一瞬,黑雾便消失无踪,他依旧孤身置于沙漠之中。
红衣人见状更是心神俱裂,惊恐地四处奔逃。
小院中还清醒的几人,看着红衣人此刻仿佛瞎了一般,不停的在原地打转,而他的杀手锏黑雾,只是毫无反应的漂浮在一旁,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灵动。
浑身是血的萧无泪,靠着炼丹炉,咧嘴笑了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念宸,声音虚弱地说:“本来以为你们就挺厉害的,如今和四位夫子一比,你们可还差得远呢。”
白念宸看着原地打转的红衣人,没有应声,只是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色又渐渐严肃起来。
看来四大怪人之前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是收敛了,如今看到红衣人在他们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才知道四大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白念宸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为了查清真相,看来他要更加努力才行。
从昏迷中醒来的空遁看到这一切,激动地双眼发光,暗自下定决心要努力练功,成为夫子一般厉害的人物。
云朵儿和赵熙亦是比往日越发沉默。
燕凌则苦笑了一声,他知道四大怪人势力强劲,但有了今日的惨烈对比,他才明白,自己虽然学艺多年,但还差得远呢。
而此刻身陷障眼法中,被耍得团团转的红衣人,对四大怪人的实力更是有着深切的了解。
他知道若是破不开这障眼法,他必死无疑,可他虽然擅长一些阴诡伎俩,但对于阵法障眼法一类真正的奇门遁甲,却全无头绪,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转。
这时,将安若素放在地上后,寒霜拎着安若素的雁荡剑走到红衣人身前,众目睽睽之下,挥手一刺,便将是的众人重伤的红衣人,毙于剑下了。
看到红衣人被杀,大家不禁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而就在寒霜用雁荡剑了结了红衣人后,一直在院外抚琴掠阵的聆音公子,抱琴走进小院。
他看到伤势惨重的安若素等人,神色十分难看。
“这回,是我连累你们了。”聆音公子语气沉沉地说,“当初是我管得闲事,倒让你们吃了回苦头。”
聆音公子也没有想到,血衣门的余孽居然如此阴魂不散,为了报仇,竟然能找到不正学苑来。
老乞丐也沉着一张脸,颇有些自责地说:“是我疏忽了,见他们上山后就回了学苑,没想到竟会让人钻了空子。”
一旁的瞎眼木匠听到两人的话,也说了一句:“总之今日是我们失职了。”
说话间,瞎眼木匠便走到炼丹炉旁,想要去扶起浑身是血,看起来伤势最重的萧无泪。
然而还没等他俯身去扶,就被扑过来的萧无泪一把抱住了大腿。
萧无泪扬着一张血淋淋的脸,哭唧唧地说:“夫子啊,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呜呜呜呜,为了我的小命,我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和你们学艺!”
想到刚刚刀尖划过自己身体的感觉,萧无泪心惊胆战地哭着说:“我再也不想做一条砧板上的鱼,毫无还手之力的任人宰割啦……”
瞎眼木匠闻言,颇有些欣慰地扶起萧无泪,只是在察觉到他身上的伤后,脸上的愧疚神色更重了几分,“没想到我们一时失察,竟让你们受了如此重的伤。”
“行了,一个个伤得那么重,不赶紧回去疗伤,是想在这等着血尽而亡吗?”
听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责、反省,寒霜不耐烦地开口,而后便头也不回的带着安若素离开了小院。
其他人见状,也带着萧无泪白念宸等人,一起回了学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