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凛冽地寒风一阵一阵吹过，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官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或缩着脖子坐在驴车上，或两三人挤在一块儿走路。尽管戴了厚厚的帽子，脸还是被风刮得通红。
南锦衣示意柳春停车，拨开帘子，像路边的行人问道：“麻烦问下，这附近可有城镇或者驿站？”
被拦下的是位大叔，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衣，双手揣在袖子里。停在马车旁边时，忍不住跺了跺脚。他先是呼出一口哈气，随后抽出手来使劲搓了搓，用打着颤儿的声音问道：“夫人这车上可有酒，给我喝一口暖暖身子。”
南锦衣点头，将酒递给柳春，柳春则将酒递给了那位大叔。大叔吸溜着鼻子笑了两声，拔下瓶塞就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多谢，这天太冷了。”大叔将剩下的酒递回去。
“这酒是我们家夫人送你的。”柳春把酒挡了回去：“我看你穿得比我还厚，怎么冷得直打哆嗦。”
“您这棉衣是新表新里新棉花做得吧？”大叔往柳春身上瞅了眼：“我这都是破衣烂套子，看着厚，不挡寒。”
大叔将自己的棉袄翻了起来：“您瞅瞅我这棉衣里的烂套子，搁在您家里，给您的驴穿，您都看不上眼。没办法，穷，但凡好点儿的都得留给家里的婆娘还有孩子穿。咱们这些出门干活儿的，凑合一下，这冬天也就过去了。”
大叔一边说，一边抻着脖子往马车里瞄。
南锦衣见状，递出一件棉衣来。
“这是我家相公的，因尺寸不合适，还未上过身。大叔若是不介意的话，拿回家去改一改，还能给孩子们做两身儿新的。”
拿到新棉衣，大叔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等南锦衣开口，就指着他来的方向道：“夫人问的那个驿站，咱们这儿没有，但往前再走个十几里路有个恶婆镇。镇子上有饭馆儿，有酒肆，还有能供客人住宿的地方。夫人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那边歇歇脚。”
“恶婆镇？怎么会有这种名字？”柳春皱眉：“莫不是这镇子上的恶婆婆太多。”
“嗨，就是个名字。”大叔轻嗨一声，将棉衣抱到了怀里：“这恶婆镇算什么，再往前走，还有个吊颈岭。说着吓人，真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儿。鬼知道这些吓唬人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
大叔抱着棉袄，喝着小酒，心情美滋滋地去追他的同伴了。
南锦衣给柳春使了个眼色，柳春点头，同时问道：“需不需要属下通知柳夏，柳秋以及柳冬他们在恶婆镇候着，我总觉得这恶婆镇怪怪的，似来者不善。”
“你们柳家的人都这么灵吗？”芍药托着下巴问柳韩山：“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妖怪，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柳春那不是灵，是谨慎。”朱明玉看着窗外道：“羊城的事让他们心有余悸。”
“那我怎么不谨慎，难道我不是从羊城逃出来的？”芍药侧着脸：“那羊城覆灭的时候，我差点被那股怪风给卷走，要不是南姐姐伸手拉了我一把，我估摸着我已经在阎王爷那儿喝茶了。”
“芍药姑娘那是心态好，不像我们总是胡思乱想。”柳春轻甩马鞭，马车开始在官道上狂奔。
南锦衣的意思是让柳夏与柳秋回京城向柳老爷与柳夫人汇报情况，同时监控楚云峥的动态，让柳冬去安平县与白薇他们汇合。安平县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地界，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好应对。
与此同时，家住恶婆镇的徐三娘被一团阴影惊醒了，她喘着粗气睁开眼，发现婆婆朱氏正俯着身子看她。婆婆挡住了从窗口透进来的光，在她的身上形成一团巨大的阴影。这片阴影就是她在潜意识里看到的那团。
朱婆婆生着一张不太容易让人亲近的脸，眼睛也与常人不同，属于黑眼球较小，眼白较多的那种。此时，她正用那双眼睛盯着徐三娘，薄薄地嘴唇抿成一条线，线条中透着她的刻薄与不悦。
徐三娘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她先是把棉被往上提了提，随后抓着棉被起身：“娘，我身子不舒服，我不是故意偷懒的。”
“不舒服？”朱婆婆眯了眯眼：“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娘给你请个大夫。”
“不，不用请大夫。”徐三娘赶紧道：“只是小病，休息一下就好了。”
“只需要休息一下？”朱婆婆的那双眼睛快要眯到了一起：“我活了大半辈子只认一个理，小病不需要休息，需要休息的是大病。”
“我不休息了，我好了，我现在就起来。”徐三娘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刚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跪在了地上。脖子里有个东西，将她的喉咙勒得生疼。她用手一摸，发现是晾在院子里的牛筋绳。牛筋沾了水，变得韧性十足。
身后，朱婆婆已经坐在了床上，她用膝盖抵着徐三娘的后背，两只手用力绞着牛筋，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你爹去了哪里吗？我告诉你，他不是去京城做买卖，也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而是被我用剪刀捅死了。没成亲的时候他哄着我，说成了亲什么都听我的，结果呢，刚进门他就欺负我。我是他娘子，我辛辛苦苦地给他生儿育女，他竟然帮着他爹娘欺负我。我不过是跟他爹娘争执了几句，他竟然打我。”
朱婆婆的眼神变得阴毒：“从小到大，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爹娘都没有打过我，他凭什么打我？他没把我打死是他的错，可若是我再给他机会让他打我，那便是我的错。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趁着他念念叨叨咒骂我的功夫，拿起剪刀，冲着他的后背就扎了下去。他以为我疯了，事实上我没疯，我只是让他死而已。”
徐三娘被她勒得眼皮上翻，喉咙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朱婆婆毫不在意，继续紧勒着她的脖子。
“你问我他在哪儿？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去官府告发我？因为没有人怀疑他的失踪，也没有人知道，我把他埋在了这栋宅子里。”
随着朱婆婆那个“里”字落地，她使尽全身力气一勒，徐三娘的头瞬间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