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兄一直以来,就满心期待着这样的生活。”
在摸够了那茶壶后,砚望缓缓开口。
谢汜在砚望身边坐下,盯着砚望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在砚望身上感受到了杀意,那是在那假雪至靠近的一刹那,可那也只是在瞬息间就消失了。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兽突然间因为什么事情就怂了。
这假雪至和雪至相差的似乎就是那张永远微笑的脸,那张说起话来就喋喋不休的嘴巴倒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我给他带来一堆麻烦,害他不浅,说不定今日我们看到的,就是他本人了。”砚望靠着椅背,仰头,胳膊搭在眼睛上。
谢汜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眼泪,心里一疼,眼前就多了个人。那人像个虚幻的影子,透过他,还能看到砚望突然坐直的身体。
那人一手揪起砚望的衣领,一手拎起他的胳膊,霸道而嚣张,贴近了砚望的脸,几乎是额头相抵,低声道:“本尊在此,不许哭!”
砚望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张绝美大脸,怔愣许久。他的瞳孔由原本又灰又粉的颜色变成了猩红色,随着时间的流失,那猩红正在逐渐褪色。
谢汜捂着心口,微微喘气,一头冷汗。每次雪至出现,都得榨干他的灵力,还让他备受折磨,就像是完整的一块肉被生生撕下来,他一时撑不住眼前眩晕,便一头栽倒在桌上。
“阿砚——”雪至柔声道,眉眼都温柔了许多。他的确向往过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但也从来没觉得砚望的出现是麻烦,他很乐意帮砚望解决掉那些找上门的麻烦,然后再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砚望幻想过无数次和雪至重逢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第一句可能说的话。想得最多的,便是他把雪至的灵魂从谢汜身体里抽出来,放到雪至本来的身体里,而这个过程是相当漫长的。
漫长到,他已经开始做另外一件事情了。那件事情和桃源无关,不会把雪至、寒,小池,小满以及芒种卷进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不仅要和南田派、盖竹山派、谷梁家、东、西仙源等派开战,很可能还得逼得那些门派和桃源联手。
他一直在想,到那个时候,雪至才会真正苏醒,而他们之间该说些什么话?
也想到如果雪至提前苏醒,而他还没找到雪至的躯壳,那时候正好可以继续和雪至在一起,直到找到躯壳为止。之后怎样都交给未来,变数太多,他也懒得推演。
他心里最担心的事莫过于雪至不能苏醒。所以当他推演出最终的结果时,也没敢去了解,只是仍旧按着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谋划。
现在这种情况是他从来没敢想过的。也许会在夜里最寂静时,听着窗外山风撞在窗纸上的声音,心里一闪而过一些残忍的念头,但是听到那些富有生命气息的虫鸣声,想到即使是在晚秋落雪时分,依旧执着地鸣叫着的虫子,和大雪封山时,偷偷潜入寺庙的那些挤在他身边听他讲经的生灵,又会从心里萌生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无关妖魔人的区别,都是平等生于天地间的生灵,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都在为了活着而努力。
他想到初见谢汜时,被谢汜那一身淡淡的血腥气吓到,想到再见谢汜时,已经是十多年后,在那已经被血染红的的台阶上,悠哉地吃着干果,冲他痞里痞气地笑,而他看到谢汜身上那团虚弱飘忽的灵气时,直接将他困在原地。
再见的时候,他已经封了自己的视觉,可是雪至的灵魂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也许那时候,他是动过毁掉谢汜灵魂,让雪至重生的念头的,可是谢汜一头扎进那平静的像一面镜子的江里,溅起的水珠落到他的脸上,像是浇熄了一团火焰,他把谢汜捞回禅院,再没动过邪念。
此后,朝夕相伴,晨钟暮鼓。
每日他都可以看到雪至的残魂在慢慢恢复,虽然缺失了一部分,但是他还是很开心。以至于后来想到去找那位绝世医者——赤须老人。赤须老人本就是他族中前辈,对于灵魂的事,一定比他更加有把握,他希望在不伤害谢汜的情况,让雪至的灵魂脱离谢汜的温养。
比起谢汜,他更合适作为温养灵魂的容器。就算最后无法找到雪至所有的灵魂碎片,有他的温养,缺失的那部分也会慢慢养出来。
他很想很想和雪至说他这十二年每一天都很想雪至在身边,很想和雪至一起回到桃源,就算最后他得到救赎被族人接纳,他也想回到桃源,不做什么长老,不研究什么古阵法,也不发扬光大门派,就只是和雪至一起待在桃源,做什么事情都好。
相隔十二年,夜夜梦里都在思念的人,就站在眼前。砚望看着雪至,睫毛都在颤抖,到嘴边的思念被他生生拦下,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
至少现在不行,现在不能害了谢汜。
“松手。”他扭头低垂了眉眼,伸手想推开雪至,但是接触到的一瞬间却将胳膊横在两人之间,沉声道,“这样很别扭,不舒服。脖子被椅子硌得难受。”
而且雪至贴得太近了,近到他都疑心自己的呼吸会把雪至的灵魂吸到鼻子里,他都可以想到雪至身上那一贯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的感觉,安心,舒适。
雪至一脸笑意,不顾砚望故作的疏离与冷漠,硬是将砚望的两只胳膊都压在椅子上,凑近了看雪至的眼睛,“你说谎。”
“师弟,你的眼睛?”雪至看着砚望的眼睛逐渐变回了那种又灰又粉的颜色,笑脸顿时一僵,心里各种推测过了一遍,“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砚望垂下眼睑。
雪至看到砚望耳朵也变红了,刚想追问,就被打断了。
砚望推着雪至道:“师兄,你快回去,不然,他可能会出事的!”
“没事的,放心吧。他现在昏厥是我故意使了手段的,醒来后就只是会脱力一段时间。而且,我不会脱离他太久的。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雪至伸手在砚望眼前晃了晃,被砚望一把拍开,“师兄别闹,我还看得见,没全瞎。”
雪至摸了摸砚望的眼睛,在砚望另一边落座,伸手就拿着砚望之前摸的那个茶壶把玩,“这冒牌货还挺会享受,把咱们家的东西全都照葫芦画瓢描摹了一遍。”
“是啊,就连你也照葫芦画瓢造了一个极其相似的。”砚望一边说着,一边查看了谢汜的情况,发现的确没事后,稍稍安心。
雪至一笑,也没放在心上,“总归是个假的,不怕。倒是师弟你变了很多。”
“有吗?”
“当然有啊!”雪至表情夸张地站起来,双臂张开,“有这么大!”
“师弟你杀气收敛了很多,更像个人了。而且啊,你现在心里有了除我之外,除桃源之外的东西了。”
砚望迅速反驳:“没有。”
雪至点着砚望的心脏的位置,语重心长地说:“阿砚,我很认真的。你自己想想,如果我现在就要消失了,你会立刻杀死谢汜吗?”
砚望沉默。雪至嘴角勾起,很满意砚望的沉默,换做以前的砚望,估计想都不想立刻就把人的灵魂抓出来了,他继续问道:“换句话说,那四个孩子如果现在出事,你还会像之前那样,杀上南田派,直接抢人吗?”
“阿砚,以前的你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因为你没有顾虑,师父曾经教我们的,你都没有真正悟到。从我们一个一个出事开始,你就开始有顾虑了,阿砚,你心中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感情了。”
“所以阿砚,你还得学会,释放情感,你也得学会,偶尔依赖旁人。”雪至伸手把砚望圈进怀里,“阿砚,什么事情都不要独自扛着,师兄也能做到很多事的!”
砚望抬手揪着雪至毫无温度的手腕,闷声道:“那你一声不吭就把自己搞到魂飞魄散的境地,这又是什么道理?”
“所以师兄后悔啊!”雪至看着砚望光滑的脑袋和雪白的后颈,叹气,“要是我能看着你,也不至于让你想不开非得遁入空门。你看看你,师父都不乐意你出家,你还非得剃个光头,穿身僧袍,每日‘嗒嗒咔咔’得敲那木鱼,敲得为兄心里一阵烦躁,恨不得夺舍谢汜,让他离你远点儿。”
砚望咬牙推开雪至,低着头。他诵经时,虽专注于佛经,可是因为封印视觉的缘故,导致整个禅院都在他的感知里。那时雪至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如果雪至说现在偶尔会醒来他信,可是一团浑浊的灵力会对外界有感知,鬼才信。
“好啦,师弟,这会儿可以正常和为兄说话了吧。”
“嗯。”
雪至坐在桌上,拎起茶壶倒茶,颇有倒酒的风范,“看在阿砚你这么乖的份上,为兄就给你一个小小的奖励。”
砚望等到雪至倒完茶也没听到后话,只好无奈地问道:“什么奖励。”
雪至捻起碟子里的一块儿糕点,抛着玩儿,“这宅子里的那个‘我’,既是我,也不是我。他对你,绝对不会不认识。相反,他知道你是谁,可他就是装作不认识你,你猜猜,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