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黄昏时分,赵老板果然带着全家老小往客栈跑去。砚望就站在赵府的门口看着他们离开,赵老板与砚望擦肩而过的时候,冲着砚望挤眉弄眼一番,见砚望不理他便只当砚望是默认了,心下欢喜,离开的脚步更加欢快了。
殊不知,砚望是看不到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的。
砚望没有表现的像个盲人,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像谷梁一池那样凑上来看他的眼睛,最开始躲避他还来不及,现在与他说话更不会直视他的眼睛了。
就算是看到了浅灰色的眼睛,也不一定能猜到他看不到。况且他可以看到灵魂,又可以用灵力探路,是以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眼盲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也懒得去告诉人家他其实是个瞎的,看不到的。
刚刚赵老板在他面前挤眉弄眼的时候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停顿了一下。活人的灵魂是不会表现出来情绪的,所以他也没在意赵老板的行为。
当他一脚踏入后院,看到举止奇怪的一位女性灵魂正趴在地上的时候,瞬间想到了赵老板停顿的那一瞬间。赵老板刚刚停留的那一下,绝对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东西吧?
“姑娘何事?”砚望礼貌地开口问询。
“妾身是来伺候仙师的!”那女子声音果真妩媚,若是寻常男子,听了这声音,恐怕再难自持。然而砚望巍然不动,就站在原地,也不看那女子。
见砚望不理他,女子便从地上起身,收敛了妩媚的动作,莲步轻移,笼了两袖清香,缓缓靠近砚望。
她是前月赵老板纳的妾。年方二八,自认姿色上乘。若不是赵老板强求,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比她大好些年岁的中年人。
砚望形容俊美,清新俊逸,淑人君子,加上那一身温和儒雅的气质,倒是真真附和她心中如意郎君的模样。是以赵老板与她说这苟且下流事时,她假作矜持,稍微推脱一番便应下了。
“仙师可是觉得此地不甚雅观?不如去妾身屋里,妾身已备下美酒,专等仙师同饮的。”女子娇滴滴羞答答偷眼瞧着砚望,柔夷搭在唇边,作半遮面状。
砚望听了这些话将目光移开,淡淡地回道:“姑娘自重。”
“仙师当真不愿?”
“姑娘来此地至少也有五年了。姑娘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半分愧疚吗?”
“愧疚?”女子娇滴滴地笑了一声儿,伸手便想去抓砚望的腰带,越发柔媚道:“妾身不知愧疚为何物,妾身只想好好伺候桃仙师。”
指尖还未触及那柔软的布料,一道利剑从天而降,将那女子长长的指甲直接斩断。
女子惊呼一声,连忙收回手。
长剑在即将刺入砚望腰间的时候被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
“谁?”女子大怒,顾不得保持矜持娇羞的模样,将原本凶悍的面目露了出来。
“我。”谷梁一池握着剑柄的手没动,剑尖抵着砚望的腰,只要他一用力,随时可以将剑刺入他的腰腹。这剑是谷梁家专门用来对付砚望的,以“谷梁”命名的剑,只要刺入砚望的身体,此剑的剑灵便会杀死砚望。
砚望也没动,微微低头看着谷梁一池手里的剑。
“少掌门?”女子一声惊呼,连忙跪倒在地,道:“妾身不知少掌门前来,冲撞了少掌门,还望少掌门恕罪!”
“恕你无罪,下去吧。”谷梁一池冷声道。
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砚望,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谷梁一池缓缓转头看向她,那双阴寒的眼睛像是淬了毒,薄唇微启:“还不滚?”
“妾身告退!”
砚望微微叹息,果然还是谷梁家干的。只是这孩子怎么又过来了?
“怎么?”谷梁一池顿时像是变了个人,手中长剑微微向前一送,剑尖刚刚刺破砚望的腰带,“看到我就让你这么无奈?我没死成,你不开心?”
“他原本也不是要杀你。”砚望道,“他若是要杀你,大可直接摧毁你的经脉,何必只断你几根骨头?雪至有多强,你应该是知道的。”
“哼。”谷梁一池翻了个白眼,将长剑收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将砚望的腰带划断。
“你故意的?”砚望淡淡地开口,右手握着断裂处。
“怎么可能。”谷梁一池阴阳怪气道,“这都是拜你师兄所赐,断我几根骨头,导致我连剑都拿不稳了。要怪便怪他好了。”
“突破瓶颈后感觉如何?”
“要你管?”
“好奇。”
“哼!”
谷梁一池自己别别扭扭地站了一会儿,一脸纠结,最后认命地解下手腕上缠了数圈的护腕,在砚望身后停住,伸手环绕砚望的腰,将护腕在他腰上绕了一圈,权当腰带了。
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谷梁举把他带回谷梁家之后,几乎将谷梁家的医书翻遍了,也将谷梁家里懂点儿医术的人全部“请”到了谷梁一池的房间里。可是无论是谁,都对谷梁一池体内那两股相生相克的灵力束手无策。
谷梁举都快放弃的时候,谷梁一池自己倒是将两股灵力全部吸收了,并且修为还突破了一大截。谷梁家上下自然认为这是谷梁一池天赋异禀的缘故,因为谷梁一池的天赋,放眼整个谷梁家都是最顶尖的存在。
谷梁家的十三位长老虽有疑惑,但也检查不出谷梁一池体内有何异常。唯一接触过桃源妖人的八长老谷梁目也神志不清,他们在他那一片迷雾的记忆里什么也找不到。
谷梁一池自己倒是有个猜测。
雪至待他一直都不错,无论一边是揍他一边教他,还是在他生辰的时候,带他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吃一碗长寿面。他都从未想过有一天雪至会杀他。
虽然在十派盛会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砚望,但是砚望给他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是温和亲切的。雪至给他的那颗珠子,和前月砚望赶他走时给他的珠子,除了蕴含的阵法不同,其他都一模一样。
他时常在那颗珠子里看到砚望,各种各样的砚望。他知道那不是珠子里的景象,那些都是他曾经真实见过的砚望。他没敢打开雪至给他的那颗珠子,他害怕看到里面的阵法,也害怕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谷梁举不会轻易放手,砚望的处境还是很危险。所以他稍一恢复,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了,可惜他不知道砚望究竟在哪里,只好凭借天意随便走。
好在终于赶上了。没让那谷梁家的女人得手。小城里的这位“赵老板爱妾”,实际是谷梁家安排在小城的耳目,只是此女水性杨花,颇爱俊美男子。谷梁一池最是唾弃这样的男男女女,偏生他谷梁家内这样的人还不少,是以他一直以洁身自好来要求规束自己。
“你何苦呢?”砚望哭笑不得,拍开谷梁一池的手,自己将那护腕系在腰间。他那断裂的腰带被谷梁一池顺手拽走,随手卷了一下塞进袖子里。
谷梁一池看了一眼砚望,他似乎是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更瘦了,一个大男人,腰那么细,一条护腕居然都可以做腰带。但是他刚刚系护腕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砚望小腹上还是有肌肉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变态,谷梁一池连忙收敛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被砚望看到,只好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道:“算,算是给她的交代。”
“我若是她,宁可不要这样敷衍至极的交代。”砚望道,“嗯?原来那条呢?”
原来没看到吗?谷梁一池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扔掉了,怎么,你还舍不得了?”
“那倒不是。”
“你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又是为你师兄来的?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这座城不可能有他的,这里是谷梁家吸取活人精血的一个地方。这城里的人几乎个个都被吸过血,家主姐姐才不会舍得让你师兄待在这种鬼地方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师兄在哪儿了?”
谷梁一池偷偷摸摸地从袖中拿出那条腰带,当做护腕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回答:“当然啊!一个在东海谷梁苑,一个西北荒城。你不是都抢走了?家主姐姐也只有这两个残魂,她本想着‘金屋藏娇’的,谁知道碰上你这么个人,接连两个都抢走了。”
“要不是这残魂需要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温养,家主姐姐早就他们都带回谷梁家了。哪还轮得到你来抢?”
砚望赞同地点头,“不错,有机会代我谢谢谷梁家主替我温养这两分残魂。”
“你是嫌家主姐姐对你下手还不够狠吗?”
“自然不是。”砚望道,“我是想着,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趁现在还能四处蹦跶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我喜欢师兄活着,所以我是真的很感谢谷梁家主的。”
“那你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谷梁一池看了眼这阴森森的后院,想到刚刚那个差点脱掉砚望衣服的女子,又冷哼了一声,道:“该不会是练功练得乏了,来找人伺候你的?”
“不是的。”砚望伸手触碰了一下身边的柱子,已经隐去光芒的大阵顿时又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这是笼罩全城的阵法,他们眼前看到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砚望指着阵中出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灵气团,道:“我打算净化它们的。城外的暂时进不来,我想着先解决掉城里的,明天去解决城外的,人少的地方我布阵的时候不会束缚感。”
谷梁一池颠了颠手中的长剑,低垂着眼睑,道:“你觉得,你当着我的面,干掉我家这么多东西。我会不会干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