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没关系的。”雪至也学着谢汜的样子,拍拍砚望的另一个肩膀,“本尊就在这儿,你就把他当成谷梁苑那个就行。要是——另外一种,也不是不行。”
砚望抬头,冲着他俩勉强一笑,“师兄,这理应是该我宽慰你,反倒是你来安慰我。”
“谢汜,我没事的,这件事——”砚望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目光比之前更呆了,眼眶都红了,眼睑一颤,那泪珠儿就到了脸上,还未离开颧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自己来。”
“师兄,我很希望你可以真正地活着。”砚望说,“有血有肉的活着。你不能和他见面,你不能消失。你得回到谢汜的灵魂里藏起来。”
砚望这么多年来,一直期待着的,就是雪至可以完全苏醒,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有热乎乎的躯体,可以感知冷暖。
屋里的雾气逐渐散去,雪至顿时紧绷起来。
他所说的另外一种,就是指“融合”。
现在的他就算把谢汜的灵力都吸干,就算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不完整的灵魂,外面正在接近的那家伙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灵魂,但是拥有一个身体,他俩正面对上,他就会直接被吸收掉,到时候对砚望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桃源是益是恶都是未知的。
但是融合的话,今晚就不会有一场厮杀了。
谢汜自然也瞧出来雪至的不适,猜到雪至在想什么不难,他向雪至伸手,“比起那个总是微笑的家伙,我觉得还是你比较顺眼点儿。”
门外有人敲门,敲得很缓慢,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雪至的身上,砚望起身,推着雪至说:“师兄,我分得清的。你这样很危险。”
“望望大师?你在吗?方便我进来吗?”门外的人停止敲门,礼貌问询。
雪至一头扎进谢汜的胸口,冲劲儿似乎过大,谢汜捂着胸口后退几步,还咳嗽了几声儿,小声抱怨道:“你再这样,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砚望亲自开了门,门外是保持微笑脸的“雪至”,“谷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无甚要紧事。”“雪至”举起手里的一壶酒,晃了晃,“找望望大师喝酒,素酒,望望大师可不能再推辞了。”
谢汜一手撑着门框,看着“雪至”,嘿嘿一笑,“谷主可偏心,给望望带酒,不给我带!”
“昨日我见嘻嘻大师似乎颇喜欢酒,但是当时的确不适宜饮酒。想来嘻嘻大师是不爱素酒的,嘻嘻大师喜爱的酒,我自然也是带了。”“雪至”招呼着身后的“寒”,“寒”怀里抱着一大坛子酒,谢汜吸了吸鼻子,赞叹:“是好酒,香!
谢汜从“寒”怀里接过,冲着“寒”微微一笑,“你喝不喝酒?”
“在下不喝。”“寒”也是一脸微笑,谢汜看着还有些背后发凉,倘若是寒那小子真这样一直笑着,只怕他就忍不住和人动手了,“行吧,不喝就不喝,你吃茶吗?屋里有茶,望望大师亲手泡的。”
“不吃。”
谢汜啧了一声,“雪至”就道:“我这徒弟,有些惯坏了,嘻嘻大师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谷主进屋里来?”
砚望侧身道:“请。”
“雪至”点头,“请。”
“寒”毫不犹豫地杵在门口,像个门神似的,谢汜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会扭头微笑着看向谢汜。
三人围坐在一张桌边,“雪至”看到桌上的点心虽然打开了,但是一点儿也没动,便问道:“可是不合口味?他这几日回不来,我也不知该买些什么点心,过些日子他就从云城回来了,你喜欢什么可以让他捎回来。”
“并非不合口味,只是贫僧常年吃斋念佛,不喜点心罢了。”
“也罢,望望大师便尝尝这素酒吧,平日里我见他有时会拿出来喝,我想着你们可能是一样的口味,便拿了一些给你尝尝,这是素酒,算不得破戒。”
砚望接了酒杯,道谢,也不喝,“贫僧不胜酒力。”
那边谢汜倒是已经倒上了一杯酒,酒香扑鼻,谢汜似乎格外喜欢这酒的味道,,砚望闻着也有些熟悉。
“雪至”便道:“这酒也是从云城里买的,想来二位也是熟悉的。”
谢汜只说酒好,却也不喝,“雪至”看在眼里,也不甚在意,谢汜看了砚望一眼,抱起酒坛子说是去外边儿给“寒”尝尝,“雪至”微笑着看着他出去。谢汜回身关门时,砚望还是低着头。
夜色深了,屋外的灯笼显得也有些疲乏。谢汜看着一脸微笑的“寒”,毫不犹豫一掌拍碎了他。这傀儡看着唬人,实则脆弱不堪,谢汜看着一地的碎片,将怀里的酒尽数倒在那上面,“看在那张脸的份上,送送你。”
屋里,“雪至”抿着素酒,向来微笑的眉眼,弯得更深了,“这样感觉真好啊,只有你我,好似这世间也只有你我了。”
“那位便是南田派的首徒,谢汜吧?我听他讲过,这位谢少侠失踪一十二年,南田派的人哪儿都找不到他,原来,他竟是在你身边的。我真的很羡慕他,可以陪你那么久,在只有你二人的寒台寺里,朝夕相处。”
“我想,他和‘寒’的关系,应该不简单,所以我为他留了‘寒’,这个傀儡就由他亲自送走吧。其他的,我都敲碎了。”
“这宅子看起来和桃源谷一模一样,可它终究是假的,无论再怎么相像,也没有真实的桃源弟子在这里,有的只是一堆没有感情的傀儡。我在这里,待了不知多久了,每日看着相同的摆设,看着这些傀儡,就感觉自己也像个傀儡。”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也从来都不许我离开这宅子。我曾心有不甘,从那大门走了出去,可我发现,无论我走到哪里,周围都是这宅子的摆设,我根本就出不去。这宅子与我而言,就像个牢笼,我不知冷暖感受,不知岁月蹉跎,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不变的宅子。”
“他有时回来,看着宅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问我,那些人呢?都弄去哪里了?我就告诉他,它们不是人,我敲碎了。他就会再做几个傀儡,放在这宅子里,说是看着人多,不寂寞,还会做很多事。”
“反复几次,我也由着他将这傀儡放在宅子里,有时候看着他们,我就会想,阿砚在做什么呢?”
“他不是阿砚,至少不是我记忆里的阿砚。阿砚是个很胆小的狐狸,喜欢花,经常哭鼻子,我也总照顾不好阿砚。可是我脑袋里还有另外一段很奇怪的记忆,这个记忆里的‘阿砚’是个女子,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喜欢她,还要娶她为妻。”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一直在折磨着我,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份记忆才是真的。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我试着去摘院子里的花,于是,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一只哭得满脸都是泪的狐狸,捧着将死的花。”
“阿砚。”“雪至”看着砚望,伸手想摸摸砚望的脸,在触到之前又缓缓缩了回来,“真好。我终于见到你了,那只胆小的狐狸。我很庆幸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你能看到灵魂,对吗?我这两日,有时会做梦,梦里的你,对我笑得很开心,我似乎不像现在这般模样,而是干干净净的灵魂。你看得到我,我也接触得到你。你现在可以看到我的灵魂吗?属于真正的‘雪至’的那一份灵魂,不是她强行糅合的肮脏的灵魂。”
砚望抬眼,在一片黑色的污秽之物里,看到那一缕纯洁又固执的残魂,在一堆泥沼里,显得尤为突兀,“可以。”
谢汜在宅子里逛了一大圈也没再看到第二个傀儡,雪至从他身体里出来在宅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只在那亭子处发现了一大堆碎片。
“是那些傀儡的碎片。”谢汜看了一眼就确认了,和门口他打碎“寒”的时候,留下的碎片一模一样。
雪至没再说啥,回到谢汜体内再不肯出来了,谢汜也没办法把他弄出来,只好又回到砚望那门口,刚想敲门,门就开了。
屋里只有砚望一个人,还有充沛的灵力残留,砚望的手心里,栖息着一缕细细的残魂,看起来和之前的那个无甚差别。
“成了?”
“嗯。”
砚望收了残魂,布阵消除这宅子上空的戾气。雪至从谢汜体内钻出,带走谢汜大部分的灵力,在谢汜昏过去之前,听到雪至那欠揍的声音说:“少侠就睡吧,别添乱。”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啥?”雪至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心里紧张地要命,生怕这残魂说了不该说的。
毕竟他现在也不是完全的“雪至”,只是一缕比较强大的残魂,拥有的记忆比其他那些都多得多。每一份残魂都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可能很有野心,也可能残忍异常,也可能极尽温柔,但是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的那份深厚的情感,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也许有的不会说,但是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也许有的会含泪诉说情感,然后微笑着“死去”。雪至总觉得,刚处理的这位就像是后者。
砚望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师兄你多想了,他只是啰嗦了一点儿,但是很好。
因为,这位是自己选择死亡的,他拥有雪至的一部分灵魂,同时也拥有各种拼凑起来的完整的灵魂。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干干净净的样子,这样胡乱拼凑起来,实在不像他。
雪至看着砚望一本正经的脸,撇撇嘴,直接抢过那缕残魂,塞进自己胸口的位置,还拍了拍,“怎么可能不乱说的,这可是为兄心口处的残魂,你以为为兄像你一样,瞎到看不懂你的表情吗?”
“师弟我,很正经的表情,你能看出什么?”
“是吗?那为何为兄一靠近师弟你,这脸都红了,哎哟,这耳朵怎么也变红了。师弟,你这脖子——”
砚望拍开身边的爪子,“师兄再扯下去,我全身都要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