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张大倩2023-08-23 15:123,049

  “老毛,上车。”王远将车子靠在路边,招呼人行道上的毛万伟。老毛用手挡了下太阳,冲王远笑了笑拉开门上了车。

   

  “新车啊。”老毛摸着内饰,新鲜的皮革散发着阵阵独特的气味。

   

  老毛和岳父母同住在四惠东,而首护医院在西三环,它们分列在北京城的东西两端,而家里只有一辆车是老婆的陪嫁。刚升主治那年老毛重金买了辆凯美瑞,由于一直摇不到北京牌照,索性回河北老家上了个冀牌。那车压根儿开不进五环,肿瘤外科7点半交班,老毛早上6点不到就得出门挤地铁,这一挤就是10年。

   

  “昂,上个月刚提的。”王远停在一个红绿灯处,递给老毛一根烟,自己也抽一根,“你们科08年那官司终审了啊。”

   

  往事在两人的吞云吐雾间变得清晰起来——2007年秋天肿瘤外科收治了一位女患者,骶尾部肿瘤,她的上级医生是当时院办主任的表弟田大夫,管床医生是研究生二年级的陈羽夕,手术是王川做的。瘤子是良性的,术后并发症却异常凶险,患者差点为此丢了性命,家属一口咬定是医疗事故,矛头直指还是实习生的陈羽夕。圣诞节那晚,老毛早早订好一束鲜花和一桌西餐,准备和老婆共度久违的二人世界,前菜都还没吃完,就被王川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患者家属把陈羽夕给砍了,说是要一命抵一命。走廊上布满鲜红的血迹,医生办公室的门上都是红手印,老毛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保卫科和派出所的人已将事发区用警戒线隔离了起来,他没法换白大褂,只能穿着便服赶到护士站询问情况。

   

  “吕玉丛在ICU,羽夕做手术了。”值班的年轻护士还在瑟瑟发抖,瞳孔放的很大,眼里全是泪花。

   

  “羽夕伤哪了?”老毛率先平复下情绪,小声问。身后的长廊上已长出了许多在一探究竟的脑袋,他转身将大伙一一安顿进病房。保卫科和派出所的人来到护士站询问情况,但这两处位置相隔一个转角,医生办的事儿护士站压根儿看不见也听不到。老毛配合性的了解了几句,没一会儿,几个清洁工上来擦干净了现场。

   

  “手,羽夕的手被砍断了。”小护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砍断了?”老毛额前的头发瞬间炸开高出了一大截。

   

  “去手术室了,好多主任都去了,还有一个骨科的大夫也受伤了。”小护士说完抽出一张纸巾开始擦眼泪。其他医生都在赶来的路上,老毛换好白大褂待在值班室里主持大局。

   

  “唉,你们科那姑娘后来去哪个医院了?”王远打开两侧车窗,将半只胳膊架在车门上。

   

  “不干了,去美国了好像。”老毛将长长的烟灰弹在窗外。

   

  “哦,我记得手没断吧?神经伤了是么?”王远继续问。

   

  “没断,右手绕神经,积水潭来会诊做的二期。”老毛说着将头转向一边,两道浓烟从他的鼻孔中喷出。

   

  “唉,点儿背啊。你们科就是事儿多点。劝劝你们老王,跟人普外学学,天天搞那么苦大仇深干嘛!”

   

  王远的眉头渐渐展开,方向盘右转驶入医院大门。

   

  “听么他。”老毛丢下一句,摆摆手下了车,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肿瘤外科在老住院部大楼的三层,靠西北边,白天光线弱,灯常年不关。外科交班都在7点半,因为所有手术的开台时间必须在9点前,哪台开晚了由主刀医生带头罚钱,这是手术室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想出的奇策。

   

  7名医生穿戴整齐靠着电脑桌依次排开,王川主任站在中间,老毛站在他的右边,当年值夜的小护士也晋级了成了护师,揣着微凸的肚子,靠在门口。夜班护士手捧交班本仔细念着每一床的体温、血压,病区里26张床已全部住满,还有3张加床也在昨天有新的患者接连入住,2个复查,1个痔疮,4个结肠癌,3个胆囊,其余全是难搞的腹膜后肿瘤。老毛突然想起了王远那句“苦大仇深”的评语,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月底,咱们要来一个新研究生。是个女生,好像是练武术的。”交班结束,王川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

   

  除了王川和老毛,其他人都在窃窃私语,护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神秘且诡异的笑容。“恭喜主任。”护士长抢先打破局面,一边鼓掌一边道贺,全体护士立马掏出双手热情地拍起来。

   

  “好,好,还有个事啊,08年的那个官司下来了,咱们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说当事的两位医生都已经不在这了,我还是要再说两句。患者的事没有小事,不能掉以轻心,生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咱们科重病多,不管医生还是护士都必须格外用心,早晚都要去看,不能有一点马虎。”王川满脸严肃,说得字正腔圆。

   

  “医院赔偿部分,咱们科室要承担一些,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

   

  王川话音未落,大伙儿纷纷垂下头。

   

  “妈的,半年奖金啊。”老毛的大脑如高速运转的计算器,在蹦出一串数字后又跳出了一句脏话,他的手在口袋里搓来搓去,嘴巴却克制的牢牢闭紧。

   

  “查房吧。”王川将手插入兜中,带着大部队朝门外走去。

   

  外科医生查房,素来是医院中的一道风景,不论身材样貌,他们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面沉如水,脚下生风,一举一动颇有大将风采。走在最前面的一定是主任专家,依次跟着中年资和年轻辈的医生,尾随其后的通常是实习学生或进修医生,浩浩荡荡在肃静的病区中穿行。

   

  然而今天的查房,老毛却走在队伍最末,他中等身材微微发福,腰背佝偻着没什么精神,眉头轻皱有股隐约的忧愁。

   

  “老毛,你怎么了?”王川走出一间病房,对挤在门口的老毛说。

   

  “没睡好,主任。”老毛迸出一个尴尬的笑,在与王川的眼神交汇后又瞬间僵在脸上。

   

  “还能上手术吗?”王川语调干脆,明显没有一个字的关心,老毛似被重拳锤击一般,立马挺直腰板,大声回答,“能!必须能!”

   

  王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重新出发。众人把紧随其后的第二个位置让给老毛,他跟在王川身后认真汇报着,只见王川立着的眉毛终于缓缓放平。

   

  老毛长舒一口气,引得队伍最后的两位医生小声偷笑。

   

  “笑个屁。”老毛走出病房狠狠剜他们一眼。

   

  今天的手术是结肠癌,王川主刀,一助和二助分别是老毛和住院医生大白,八月的北京正是炎热,手术室却冷到不行。王川不紧不慢的操作着,老毛娴熟的与他搭着手,这样的操作在过去的7年中已配合过上千次,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1小时40分,手术该结束了。

   

  “好,冲。”王川停下手中的活,将持针器递给器护,悬在半空的手做了一个内摆的动作。器护赶忙递上一个铁盆,里面装满刚温过的盐水,王川一边冲洗一边用手晃荡着患者肚皮,老毛则将大肠翻起边边角角都吸了个干净。

   

  “造口。”

   

  “主任,咋又招个女生啊。”老毛提着线,时不时偷瞟一眼对面的领导。

   

  “这女生不错啊,专业很扎实,大高个,好像是西北人。”王川动作轻柔且干脆,不一会儿粉红色的回肠就在皮肤上聚出一朵菊花的形状。

   

  “女同学,比较娇弱,咱们科这个工作量——”老毛就将话停在这里,想试探王川的反应,面对早已满负荷的临床工作,一位女同学的到来无疑是百上加斤。

   

  “人家会武术,身体比你都好。”王川抬眼盯着老毛,手里同步完成了最后一针的固定。

   

  “行了,你俩关吧。”王川退后两步脱下衣服离开术间,巡回和器护开始点数,老毛带着大白准备关腹。

   

  “啥?你们科要来个会武术的女的?”器护终于没忍住,竖起耳朵准备吃瓜,手里机械式的重复着穿针、递钳子、收钳子的动作。

   

  “那可不,以后不听话,直接踹你屁股。”老毛一边打结一边说。

   

  “嘁。”器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打快点,你这速度,人家以后不得踹死你。”

   

  “唉,上一位女同学,咱半年奖金没了,这又来一位女同学。本来就没人干活,还老招那么多女的,干嘛呀!”老毛的一段牢骚让手术室瞬间陷入沉寂,大白尴尬地咳了两声,老毛警觉地闭起嘴。

   

  “刚是主任?”走下手术台,老毛拍拍大白的肩,想感谢他的提醒。

   

  “没有啊!”大白拎着一个透明袋子和一张病理单,满脸疑惑。

   

  “没有?!那你咳个屁?吓死老子了。”老毛飞踹大白一脚,随后摇摇头朝大门外走去。

   

  “唐大勇,醒醒,手术做好了啊。”屋内的麻醉师站起来拍拍患者的脸。

   

  肿外王主任招了一个会武术的女学生。这是今天手术室里的头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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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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