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个夜班，每个60，二等奖学金一月400，凝胶敷料0。冯简拿到工资条，将600充进饭卡，50充进手机，80还给许森，还好，还剩150。
“小简，今儿没手术么？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陈羽夕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冯简走来。
“今天是大白的，我值班，你说，师姐。”冯简停下手里的活，拉开身边的椅子招呼陈羽夕坐下。
“我呢，今儿有点事，想请你照看下我爸。他好多了，但还点虚，咱们科的护工叔叔全都没空，老毛我也不好意思，你看……行吗？”陈羽夕撇撇嘴，语气中满是无奈。老陈住院多日，她没日没夜的在床边伺候，脸色日渐憔悴，已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容光。
“行啊，放心，交给我吧。”冯简爽快地回答。
陈羽夕拍着冯简的手，连声道谢，飞燕般的双眼又重新有了光彩，她已为老陈和冯简订好了一日三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匆忙出门。冯简跟在她身后去看了老陈，他正闭目养神，脸色已比进来时好了许多，看到冯简，他开心的点点头。刚拐回走廊，冯简看到了西装革履的王川，和他旁边拎着提包的陈羽夕，包内有好几片文件夹样的东西，两人边走边说，声音逐渐远去。
冯简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头看着那本橘皮的《原发性腹膜后肿瘤外科学》，这是王川在403时与蒋老一起合编的，也算腹膜后肿瘤领域经典的教材之一。她每隔半小时就去看一眼老陈，老陈也每隔半小时就睁一次眼，两人相视而笑，今天的日头格外好，阳光洒在屋里，病房内的一切被陈羽夕收拾的井井有条。
“陈叔，吃午饭了。”冯简提着一个袋子，走到床旁，支起桌板，备好毛巾，将老陈缓缓扶起，再帮他擦手，递上勺子，用餐巾纸做了一个围兜填在老陈的领口下，将杯中的冷水换成了热的。冯简坐下来，看着他进餐。
“谢谢你，小陈大夫，哦，不，小冯大夫。”老陈缓缓地说，看着冯简，嘴角自然地挂着笑。
“不谢，快吃吧，凉了。”冯简从袋子中拿出另一盒饭，端在手上，扒拉起来。
老陈吃的很慢，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饭才下去一半已出了一脑门子汗。冯简丢下手中的饭盒，接过老陈的勺，一口一口喂他吃。
“谢谢，你很会照顾人啊，你爸一定跟我一样有福气。”老陈将嘴凑到勺边，用满是乌青和针孔的左手摸着毛巾擦额头。
“我没有爸爸。”冯简平静地回答，并未因此生出一点不悦或伤感。这么多年，妈妈和姥姥都将她保护的很好，除了13岁躺在病床上听到的那一通电话，她与那个陌生男人再没有过任何交集。
“哦，对不起啊，小冯。那你妈妈肯定更有福气，有这么优秀的女儿。”老陈面露尴尬，想为刚才的不当言语找补，没留神咬到了舌头，疼的哎呦一声。
冯简突然乐起来，赶快拿纸拿水，老陈也跟着笑了。冯简说定是老陈想吃肉了，老陈说每天输的液比吃的饭还多，早就不想了，他们没了刚才的拘谨，端着饭盒闲聊起来。或许是想家了，冯简竟一点没拿老陈当外人，为什么没爸爸，为什么学医，为什么来首护，她淡淡地说，老陈静静地听，直到冯简的闹钟响起，她摁了摁破碎的屏幕。老陈扫了一眼，微笑着说：“去吧，好好干。”
老毛突然闪现病房，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滚轮声，大白刚下台，两人前后脚回到办公室。
“毛哥，这个月开始，我想多值几个班。”冯简径直走到老毛身边，递给他一瓶新拧开的农夫山泉。
老毛抬头看到她谄媚又尴尬的表情，嘴角不屑地微微上挑，“这么爱值班？好啊，你想排几个？”
“隔一天一个吧。”冯简的回答开门见山。
“你确定？排了就不能改喽？”老毛用笔尖敲敲电脑屏幕上的Excel表格。
“确定。”冯简双手合十行了个大礼。
老毛将表格中所有的“巴轶”替换成了“冯简”。
一旁的大白不解地询问原因，冯简等老毛走了，悄悄告诉他，自己最近很缺钱，想多赚点夜班费。大白听后立即掏出钱包数起来，冯简边感谢边拒绝，“借钱”可不是个长久之计，要想好好活下去，她得学会自力更生。
天黑了，陈羽夕还是没有回来，老陈和冯简一起吃了晚餐，随后讲起了陈羽夕小时候的故事，她爱漂亮，学习好，被妈妈“逼”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学了医，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王川主任。说到这，老陈突然停住了。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现在也和你一样，穿着这身白大褂呢。”老陈的眼睛在冯简身上扫过，撇过头，抠了抠眼角。
冯简知道那是件什么事，她从很多地方听到过很多版本——“陈羽夕就是替田医生背了锅”，“毕竟年轻大夫嘛，下手没轻重也是有的”，“还是患者点儿背，这事怪不到医生头上”，“是不是事故先不说，怎么能砍人呢？”，“那家属，就是奔着杀她去的，幸好骨科那大夫档了一下子。”冯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沉默无语。
“人啊，快不行了才开始回头想，我现在就挺后悔的。”老陈搓了搓鼻子，收起哽咽，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后悔不该让师姐学医，是吧？”冯简递过去一片餐巾纸，小声问。
“后悔小时候没多陪陪她。”
护士在走廊上大喊“冯大夫”，冯简握了握老陈冰凉的手，立刻转身走出病房。
月稍上，夜正浓，冯简最后一次去看老陈时，他已沉沉睡去。她坐在办公室里翻着书，突然很想妈妈和姥姥，也有点想家里那间不大却温馨的小屋，是不是有一天她的爸爸也会“回头想”，又或者对象根本不是自己。一股清凉凛冽的风从窗口吹进屋子，桌上的纸散落一地，冯简蹲下将它们一一捡起，再看月亮，它已经躲进了云里。
冯简在白纸上写下一句——听风听雨，不胜枚举，思念无需多规矩，骤请晚风不语……
晚饭是一个馒头，一份豆芽，和一大碗免费的紫菜汤。冯简低头吃得认真，压根儿没注意到大刘和陈羽夕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们坐在角落里边吃边聊，看到端着餐盘起身的冯简，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冯简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小包袱，接下来的日子要在科里“安营扎寨”了。墙上的纸质日历又被撕下一页，2012年只剩最后十天，不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因为这是拼了命才来的“北京”。
冯简回到科里，接着读那本书，将夹在书页中的白纸随手丢在桌上，陈羽夕推门而入，托着一个蛋糕笑吟吟朝冯简走来。
“上次谢谢你了，小简。”她带着一身寒气，脸蛋被冻出了两团红晕，没有口红的嘴唇也显得干涩不少，“专门给你买的，吃点。”
“小事，你太客气了，师姐。”冯简微笑着接过蛋糕，“陈叔都挺好的，明天就能出院了，手续我都办妥了，出院带药也放在床头了，明早你们能早点走。”
“嗯，这次化疗效果还行，他也没怎么遭罪。”陈羽夕向冯简不停道谢，作为管床医生，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令自己感动万分。她的视线无意间停留在桌上那张写着诗句的白纸上，她惊奇地挑了挑眉，停了几秒后问道：“这是你写的？”
“啊？嗨，写着玩呢。”冯简将白纸往自己的胳膊肘下拽了拽，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你文笔不错啊，能写是好事，有啥不好意思的。”陈羽夕惊喜地抽过纸，仔细重读了好几遍。
“小简，我有件事，需要你再帮个忙，不知道你愿意不。”
陈羽夕掏出手机，打开智呼，给她看了川西老王的爆帖。冯简惊讶地张着嘴听陈羽夕娓娓道来。为什么一篇帖子能引起如此大的轰动？它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冯简的好奇心随着陈羽夕的分析渐渐到达峰顶。
“为什么叫川西老王？老王，是王主任吗？”冯简突然打断，问到了关窍。
陈羽夕给出了两个解释，其一是自己已不是医生，不方便再使用这个角色，其二是对王主任有难以言表的崇敬与感激，在她心中，他是吾辈楷模。接着陈羽夕将自己的“爆文计划”告诉了冯简，她希望川西老王的身影能借着互联网的东风，给更多需要的人以帮助。
冯简在陈羽夕的演说下，神情渐渐动容。她惊诧于她的洞察与魄力，但更钦佩的是她仍有救死扶伤的精神和以德报怨的胸襟。她想起了老陈的话，他说陈羽夕受妈妈影响从小就想当医生，第一次穿白大褂宣誓还掉了泪，由于常年练习打结两个食指的皮都被磨出了深深的凹槽，她手腕的伤口反复裂开是因为总偷偷地做握力训练，老陈心疼地吼她，她却哭着说，怕自己这辈子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冯简很想问，她真的没有恨，没有恼，没有一丝怨言吗？她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但她的一言一行又活生生的摆在自己面前。此刻，她好像忘掉了对陈羽夕的嫉妒、戒备，她甚至觉得陈羽夕和大刘才是精神契合的完美一对，在这条路上，她只能远远的望其项背。
“小简，你有专业知识，文笔也不错，我想请你来帮我写。”陈羽夕看向冯简，她的眼神柔韧又温暖，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信任，丝毫不给与之交汇的人一点回避的可能。
冯简傻傻地盯着她，“我，行吗？”
“一定行。你以后会是主任最好的学生。”陈羽夕的语气更加坚定，顺手拿起了那张白纸，冯简的笔记在半空中轻轻晃动起来。
冯简的内心瞬间被击中，她沉默片刻，狠狠点头，眼中带着几丝泪花。
“哭啥？好事啊！放心，不白写，给你发钱，一篇60，相当于一个夜班。”
冯简张大了嘴巴，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她清瘦的脸上立马多了几条笑纹，一时竟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这份欣喜与感谢。
“怎么？嫌少？好好写，写得出爆文给你涨工资。”陈羽夕笑着拍拍冯简的肩。
“没有，没有，不少，不少。”冯简的回答势如破竹。
陈羽夕将工作的内容、时效、质量和评估统统列在一张白纸上，满满当当，交给冯简。白纸的最下端，用大一号的笔迹写着两个字“网感”。
“你的内容，要风趣幽默，一针见血，还得能被人二次创作。”
陈羽夕干净利落地指出要害，冯简一边点头，一边掏出碎屏手机。
陈羽夕忽然皱起眉头，“你这屏，得换一下。这样，我有个备用的，你先拿着，就当工作手机。”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iPhone4，放在冯简面前。
冯简盯着手机，简直难以置信，她坚信今天一定是撞了什么大运。十几分钟前的自己还在为生活费发愁，可转瞬就拿到了月薪3000的工作，还换了一部高级手机，她握住陈羽夕冰凉的手，“师姐，你放心，我一定努力。”
月亮从云里探出了头，明晃晃挂在天空的东北角。所有工作忙好已是差不多11点，冯简躺在值班室床上，心中的惊喜仍久久无法平息。APP像一颗颗彩色的方糖，整齐悬挂在iPhone鲜亮的屏幕上。她点开智呼，仔细读着上面的内容，想了半天又发了一条微信给许森。
“我觉得，我师姐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想，我永远都打不过了。”
“打不过就加入吧。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