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张大倩2023-11-10 13:334,196

  “毛哥,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冯简见老毛脸色铁青,立马迎上去道歉。老毛狠狠瞪她一眼,摔门而出,留冯简一人在办公室垂头丧气。

   

  这一阵王川去外地开会,大白作为讲者也跟着一起,巴轶在胡子组,这让冯简在老毛的重压下几乎喘不过气。

   

  “冯简,3、12、19、20、21,每天换2次药,记得开凝胶。”

   

  “冯简,这周白理的班你都帮他值了吧。”

   

  “冯简,明天一台胆囊,一台PPH,午饭前把病历和术前都办好。”

   

  老毛除了吩咐必要的工作,拒绝和冯简多说一个字。冯简除了“嗯”也什么都不敢回。一周的高强度工作加上北京的第二轮大寒潮,她终于发起了高烧,全身酸痛,躺在宿舍一动不动。

   

  许森劝她去门诊看看,冯简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发抖,她知道自己的账户余额就剩两位数,只让许森帮她买一些药,钱下个月还。昏睡两日后,冯简退烧了,可喉咙里像塞了刀片,吞口水都疼得要命,她艰难地往嘴里送着热稀饭,滚烫的米粒在舌尖翻转,20度的室温下一顿饭吃得汗流浃背。

   

  “好点吗?需要我帮忙吗?”大刘发来微信,冯简的屏幕恰好碎在确认键上,她只能拖着沙哑的声带回了条语音,“退烧了,好多了,不需要。”

   

  几天后王川和大白回来了,冯简也痊愈了,肿瘤外科又重新繁忙起来。老毛思前想后决定找冯简谈一谈,他翘着二郎腿,先发制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毛哥,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阿姨她不知道。”冯简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难听。

   

  “快一个月了,你为什么一瓶凝胶都没开?”老毛皱着眉头打开窗户。冷空气“嗖”的一下直吹冯简的脸,她立马开始咳嗽,“我,不知道,该给谁开,不给谁开。”

   

  “你不是问巴轶了吗?他没教给你吗?”老毛撇了一眼。

   

  “我觉得他们都挺可怜的,一瓶药200也太贵了,一天换两次药就是400,一个月就是12000,我下不去这个手。”冯简放下堵在口鼻上的手,在寒风中拖着电音坚定地说。

   

  “当自己是活菩萨呢?”老毛轻蔑地挑起眉毛,“就烦你们这种,自个儿一屁股屎都来不及擦,还总想跟人前装大尾巴狼!什么东西!”

   

  冯简愣住了,瞬间被当下的羞辱涨红了脸,双手紧紧在口袋中握起了拳头,“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干不干净,你管着么。谁让你丫跑我妈那胡说八道的?你以为你谁啊?”老毛噌一下跳了起来,指着冯简的鼻尖破口大骂。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也跟你道歉了,这和开不开药是两码事吧。有本事咱去主任那评评理!”冯简猛地推开大门,和门外听了半天的大白撞个正着。

   

  大白将冯简带出病区,来到后院的八角亭,他与老毛的交情不算深,但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坏人。以冯简的性子,没准儿她真能闹到主任那去,于是决定将老毛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老毛的专业并不是普外,而是胸外。研究生毕业那年他赶上了非典,义无反顾地去了一线,在ICU中苦苦坚持二十多天,差点儿丢了命。要知道在北京的任何一家医学院拿到硕士文凭都是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何况他还因此被评选为北京市抗击非典的医生楷模。

   

  自冯简来到肿瘤外科,她便一直觉得老毛是个冷言冷语、斤斤计较的人,但她也知道半道换专业,是件近乎自废武功的事,她不明白老毛为何有这样大的决心。

   

  “他为什么放弃本专业,做腹膜后?”

   

  “为了老王,你信吗?”大白停了停,继续讲。

   

  就在那次表彰大会上,老毛遇到了来替蒋老领奖的王川。因为身份特殊,王川只被安排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而老毛就坐在他身边。当得知王川是蒋老的学生,老毛立刻肃然起敬,两人就聊了起来。之后王川从部队转业,老毛从玄武的胸外科辞职,跟着王川来到首护做腹膜后,刚开始科里只有3个大夫,后来很多人都怕苦,走了。

   

  “只有老毛,一干就是7年。”

   

  “啊!他真的……”冯简的眼神中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她突然又想起刚才的事,抱着肘,继续气鼓鼓地说:“那,他也不能骂我!”

   

  “他骂你,肯定是他不对,我回头帮你评理去。”大白笑呵呵地拉住冯简的胳膊,“张强的事,他面上、心里都是不好受的,你也要理解,跟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你直接告诉他病床上的老娘,不定人家里得闹成什么样呢。”

   

  冯简哑火了,她想到前两天高烧昏睡时总梦到妈妈和姥姥,醒来后枕头早已被眼泪浸湿一大片,可就是这样她也不曾往家里打过一通电话,硬啃着馒头白粥熬过了恍恍惚惚的日子。老毛妈妈听到儿子被人下毒的那一刻,一定心如刀割。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想好好跟他道个歉的。”

   

  “没事,老毛不是个计较的人,过几天就好了。”大白拍拍冯简,犹豫片刻,“凝胶敷料,这个事怎么说呢?你也没错,老毛也不能算有错,你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老毛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咱是大夫,不是菩萨,你说对吧?”

   

  冯简平静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像大刘说的,只要不做坏事,就可以。

   

  回去路上,冯简碰到了赶去急诊的老毛,两人四目相对。冯简先鞠躬道歉,老毛也不再板着脸,“你这嗓子,得吃药,我抽屉里有。”说罢这句,他又匆匆走了,冯简看着他的后背,心中一阵酸苦。

   

  没一会功夫,急诊转上来一个15岁女孩,郭婷婷,主诉间断腹痛伴呕吐8小时。管床分给了冯简,她到病房准备详细问下病史。

   

  “你的这些问题,急诊大夫都问过一遍了,你不能去查吗?”一个身着藏青色警服的中年女性,坐在床旁发问。

   

  “是这样,急诊一般问的比较笼统,我们这儿会再仔细问问,病历我们也会去参考,但更多还要依据检查结果。”冯简耐心沟通着,将母女两口述的内容简要记在小本上,就告辞了。

   

  老毛回到办公室,对冯简说:“刚上来这个,急性阑尾炎,听说是个关系,术前检查急诊都做了,你早点约手术,别拖到下班。”

   

  “我看B超只报了阑尾显示不清和盆腔少量积液,这能确定是阑尾炎吗?”冯简仔细整理着手上的所有报告。

   

  “你好,我是加1床,想问下几点做手术?”郭婷婷的妈妈推门而入,她笔挺的制服格外显眼,办公室内众人纷纷应声回头。

   

  “咱们检查报告还没齐,齐了才能排手术,回去等我——”老毛话还没说完,就被警察妈妈打断,“要多久?不能加急吗?我们都等一上午了。”

   

  “您别着急,先回病房,我们催催。”冯简赶快站起来补充。

   

  警察妈妈不耐烦地翻个白眼,用力摔上门,老毛刚要开骂,却被冯简的问题拦住了话头。

   

  “她怎么没查过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用来诊断早孕)

   

  大白凑过来,“几岁啊,末次月经啥时候?交男朋友了?”

   

  “15,末次月经说忘了,她妈说没到一个月。男朋友,当着妈的面,你说交过没?”冯简看着手中的小本,分析的头头是道。

   

  “查一个吧。别是个宫外孕,那我明儿就能退休了。”老毛指了指电脑,冯简立刻补了一条医嘱。

   

  五分钟后,护士站打来了电话,“加1,不让抽血,你们来个大夫。”冯简撂下电话赶到病房,老远就听到警察妈妈高亢的声音:“我们急性阑尾炎,都确诊了,你们不赶快做手术,又查什么妇科,什么意思?我女儿今年都不到15,你们给一未成年人开这种检查,想干什么?”

   

  冯简一路小跑,将抽血护士拽到自己身后,面对怒火中烧的警察妈妈,堆着一脸笑容解释,这只是例行检查,所有腹痛患者除了男性和儿童都必须得查,不然没法上手术。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郭婷婷侧躺在病床上,一脸淡定地玩着手机,甚至懒得抬眼看看周围的一切。争吵随着“哐”的关门声终止,冯简和护士被隔绝在门外,面面相觑。

   

  冯简刚到办公室,曹海刚就来了,抓着老毛小声嘀咕。原来警察妈妈是曹海刚的小姑,也就是曹院长的亲妹妹,郭婷婷今年刚考上警察学校,去年就得过一次阑尾炎,保守治疗,最近训练强度大加上住校条件不好,复发了。

   

  “嗨,不早说,给院长的外甥女做手术,那还不抓紧的。”老毛瞬间打起了精神,张罗着要给郭婷婷换个单间。

   

  冯简心里打鼓,低声对大白说:“我觉得,还是得查一个,毕竟15了。”

   

  “你多大了?”大白坏坏地扫视冯简,结果可想而知,五秒后喜提张强同款“限量纹身”一枚。

   

  冯简敲着手术知情同意书,风险告知中的“女性不孕症”再次进入视野,她思前想后还是去找了老毛。

   

  “姑奶奶啊,你放过我吧,没听人是院长亲戚吗?拒绝就不查了呗,上面都说了手术,干嘛非得罪这人!”

   

  “可是,万一——”冯简话音未落,老毛接着说。

   

  “你让她签张拒绝检查风险告知,赶快排手术吧,求你了!”老毛在一团烟雾中不停地抬头看表。

   

  冯简拿着告知单,正巧碰到曹海刚。冯简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曹海刚思考片刻转身去找老毛。几分钟后,三人一起出现在郭婷婷床前,准备再次和警察妈妈交涉一番。

   

  “刚子,你说,这检查必须要做吗?你妹刚15,查早孕,不合适吧?”警察妈妈盛气凌人地指着床上的郭婷婷质问道。

   

  “姑,也没啥不合适的,排除诊断,查一个就查一个呗。”曹海刚像撒气的皮球,垂着头小心作答。

   

  “哼,那去年怎么不查?14不查,15就得查?我看啊,进你们医院的个个都不像好人,都是不三不四的女流氓。”警察妈妈火力全开,右手食指疯狂的在三人身上翻飞,最终停在了意有所指地亲侄子身上。

   

  曹海刚的脸青一会白一会,在场的老毛和冯简也听出了这段咒骂的话外音,实在不敢多说一字。正在四人僵持之时,郭婷婷突然疼地叫了起来,众人都慌了,老毛对冯简使了个眼色,她立马飞奔去护士站,曹海刚见状摁住郭婷婷的胳膊让护士抽血,警察妈妈也顾不上许多,只丢下一句狠话就随着推车扬长而去。

   

  老毛和冯简来到手术室,大白亲自跑去检验科送血,麻醉已一切就位,熟悉的心电监护声此起彼伏,冯简换好衣服准备消毒,郭婷婷戴着氧气面罩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胡子主刀,老毛一助,冯简扶镜子,三人盯着术野立着手谁也不动,一旁的麻醉师看得莫名其妙,“点穴了?开啊!”

   

  “再等等。”老毛深吸一口气,突然害怕起来,指尖慢慢拧在一起,大概是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捏一把汗,下一秒,手术室的电话响了,是大白。

   

  “没开呢吧?”

   

  “没开,快说,怎么样!”老毛焦急地对着公放大喊。

   

  “万幸,万幸,HCG 1800。”大白上气不接下气。

   

  “卧槽,卧槽。”老毛头上瞬间冒出许多汗珠,“快快,妇科会诊,通知,曹海刚。”

   

  说罢他趔趄着从台上下来,冯简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张白白净净充满稚嫩的脸,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听说曹海刚拿着报告找到了自己的小姑,她撑着鼻孔足足看了两分钟,只说了一句“丢人”便痛哭起来。

   

  从手术室出来,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老毛说请大家喝可乐,冯简裹着棉衣去买。小卖部冷冷清清,冯简站在冰箱前仔细挑选,红色的瓶身上写着不同的标语:我爱夏天、畅爽开怀、我和我最后的倔强……短短几分钟,来时的路已被雪花覆盖,白茫茫一片。大家围着暖气喝着冰可乐,嘲笑着冯简的公鸭嗓和大白的“新纹身”。老毛手里握着冯简专门为他挑的“有惊无险”,眺望着窗外,转头对冯简说,“明天你师姐的爸爸又来了,这次你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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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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