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大倩2023-11-10 13:333,787

  陈羽夕坐在病床旁的木椅上,静静等待大部队的到来。7点50,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熟悉的节奏,她开始紧张,手指用力捻动餐巾纸,双脚不停的打开合拢,这是时隔多年后她第一次参与大查房,却在角色的另一面。这一切被老陈看在眼里,她轻拍女儿的肩。

    

  没一会,王川带队推门进来,看到陈羽夕后严肃的脸庞瞬间转露笑意,上前拉住老陈的手询问近况。

    

  “好多了,谢谢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陈羽夕满眼感激,对着王川深深鞠躬,之后又微笑回应着进来的所有同事。看着他们身穿白衣,一脸疲倦,她甚至有点羡慕,死去的记忆开始疯狂回击,她猛然意识到这里就是当年抢救吕玉丛的那间病房,手臂蜿蜒的疤痕立即隐隐作痛。

   

  查房很快结束了,王川回到自己办公室。陈羽夕已为这场见面准备了许多,可千算万算没想到会以患者家属的身份敲开这扇门。办公室的陈设一点没变,右手边是一排大书柜,放着书籍和一些相框,前面是一张旧沙发,边缘的皮面已经皲裂,左边是一张大长桌,摆着笔墨纸砚和几张未收起的墨宝,王川端坐在窗前的书桌处,一边盯着电脑一边低头做笔记。

    

  “羽夕啊,有什么事吗?”王川招呼陈羽夕坐下。

    

  陈羽夕拉开桌对面的椅子,上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被吕玉丛的家属砍后拖着半残的右手来跟王川道别。她触景生情,双眼开始慢慢泛红,开口询问爸爸的情况。她欲言又止却又不想自己绝了所有的指望,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王川长叹一口气,除了安慰什么也做不了,面对一个优秀的前外科医生,语言在此刻无比苍白。“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句经典的医疗名言,于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

   

  “谢谢主任。”陈羽夕一边擦泪一边说,“我就是想让他尽量拖的久一点,少受点罪。”

    

  两人沉默多时,陈羽夕突然打破了寂静,“其实这段日子,我跑了好几个医院,以前当医生不觉得,现在当了患者才知道看病有多难。”

    

  王川点点头,“那肯定么,来了医院哪有小病,你看看咱们科,进来再出去,都得脱几层皮。”

    

  陈羽夕顺势讲起了陕西阿姨的故事和自己对导诊环节的看法——北京三甲医院的门诊压力之大,大夫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而患者呢,排好几天队都搞不清楚到底该挂哪个专家,一边是看不完的病,一边是不超过5分钟的诊程,在这个环节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好辛苦,好辛酸,可问题又究竟出在哪?

    

  王川对陈羽夕的见解,时而津津乐道,时而若有所思,他拿出一张白纸,画了起来,“你说的这个阿姨,你看了片子觉得不能手术,我看没准儿就可以,导诊台的护士不会看片,只问症状也许就导去了呼吸内科。疾病本身就有个体差异,再完善的导诊也不可能像流水线一样精准,你是学医的你应该懂啊?”

    

  陈羽夕盯着白纸上的三条路径不停点头,王川的一系列反应都在她预料之中,他还是像过去那样“热爱”老师这个角色,答疑解惑,为人师表。

    

  “我觉得,导诊应该是诊前咨询的一环,是科普的一环,尤其像咱们科这样复杂、危重的肿瘤科室,太需要做好铺垫工作了,一方面减轻医生诊疗的压力,一方面也能解决患者就诊的困扰,是双向奔赴啊。”陈羽夕侃侃而谈,表情平静又坚定,她的视线始终不离王川的脸,试图从他微妙的神态变化中窥探出一丝心意。

   

  “这不现实,没有一家医院能做你说的这种导诊。”王川直截了当地反驳,“你看看导诊台都是什么人?编外人员,连护士都算不上,你让他们去科普,久病的患者没准儿都比他们懂得多。”

   

  “不在院内,在院外,行不行呢?”

    

  “羽夕啊,有些事,非不欲也,实不能也。”

    

  陈羽夕原本计划一步步让王川自己发现其中的机会,这样她的“介入”才更加自然而然,可不出意料,他还是像过去那样只“热爱”医生这个角色,唯有救死扶伤,其余不争不抢。

    

  此刻只能上杀手锏了,陈羽夕苦笑一下,再抬起头时满眼已是晶莹的小泪花,“您这么多年,真的挺辛苦的,还有之前为了我的事——”

    

  王川最看不得人掉眼泪,赶忙打断说:“唉,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挺好的,在美国也混的不错吧?”

    

  “美国也就那样!我在那边一直做医疗公司的咨询管理,项目都还可以,但没什么人味儿,除了钱还是钱,挺没劲的。其实这次我爸生病对我打击挺大的,您知道我妈妈好多年前就没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怎样我都要陪他走完最后的一段。”是时候明牌了,陈羽夕一手亮出实力,一手拿起感情,她希望王川明白,自己不仅有丰富的行业背景,还有一颗同他一样的赤诚之心。

    

  “那就回来,北京这么多医院,你又有经验,自己办个公司,机会肯定有的。”王川一脸轻松,对面前这个聪明伶俐的弟子,他一贯喜爱有加,但却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即将成为陈羽夕打响“中国梦”的第一发子弹。

    

  陈羽夕等这句话已经一早上了,她不紧不慢地说:“主任,其实我最近看了一些新医改政策的落地,有一点小思考,但毕竟离开国内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您要是不嫌麻烦,得空时候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

    

  王川欣然点头,陈羽夕立刻假意慌乱地在外套口袋中翻找起来,随后恭敬地递上去一个小U盘。

    

  U盘中只有一个PPT文件,名为“新医改”。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王川的思绪,还没等他喊出“请进”,冯简便推门而入,“主任,白理刚在门诊被血喷了一下,他手上有个伤口,那个患者HIV阳性。”

    

  王川立即起身随冯简去办公室,陈羽夕跟在他们身后。

    

  大白站在洗手台前,提着一瓶生理盐水对着伤口猛冲,老毛正在给保健科和疾控部门打电话。王川看了看大白的伤口——右手食指与中指掌指关节间,长约2cm,弧形有皮瓣,裂伤深及肌肉层。

    

  “你这手,咋弄的?”陈羽夕惊呼着,拿起旁边的碘伏瓶,将他的手翻个方向,继续清创。

    

  “昨晚上,门夹的。”大白疼的龇牙咧嘴,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明知道有伤口,怎么不戴手套?检查什么部位出血?”王川阴着脸,嘱咐冯简去护士长那拿一张《职业暴露报告表》帮大白填好。

    

  “我戴了主任!门诊一个痔疮,挺大的,镜子退出来哗一下就出血了,我怕弄脏床不好看,就用手堵了一下,摘的时候才发现手套破了,血从指缝里流过去了。”大白看看伤口沮丧地摇着头。

    

  “你怎么知道他有艾滋?”老毛接着问。

    

  “他自己说的,来就是想问这情况咱能给手术不?结果这哥们也不直说,就跟我说特大,别的地儿做不了,我想着多大个痔疮还不能手术了——”大白气得直跺脚,陈羽夕一把将他摁住继续冲,“没想到,丫不是尺寸不能手术,是特么吃着阻断药呢,操!真倒霉!”

    

  “患者还在门诊吗?他的情况让李军再去了解一下。”王川示意老毛争分夺秒,自己则拿出手机给感染科主任打电话。

    

  “患者走了,抗病毒2年多了,病毒载量没查过,CD4细胞600,基本正常,也没啥症状。”老毛挂了电话将门诊的情况汇报一遍。

    

  “破损皮接触风险0.3%,毕主任意思FTC+EFV+3TC三联用药,2小时内阻断成功率是100%,但是恩曲他滨咱们医院现在没有,地坛有。”王川对刚包扎好的大白说:“你先把另外两种吃了。谁去地坛拿药?”

    

  胡子和巴轶还在手术台上,老毛值着会诊班压根儿不能走,陈羽夕自告奋勇可老陈又半步都离不开人,冯简突然站起来冲大伙说:“我去吧,两小时,我肯定回得来!”

    

  “现在是1小时20分钟了。”老毛边看表边倒数。

    

  大白的脸色难看极了,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有气无力地问:“你咋去,地坛在机场那个方向,地铁过去少说1个半小时。”

    

  “打车,打车多久?”陈羽夕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滴滴查了起来,“附近车辆较少……”

    

  “我会开车,开车多久?”冯简开始脱白大褂,从柜子里抓起厚厚的棉衣。

    

  “开车不堵四五十分钟吧,那你来回时间也不够啊。”老毛在电脑上查着地图和实时路况。

    

  冯简拽起瘫在椅子上的大白,丢给他一件羽绒服,“一起走,到了就吃,时间就够。”大家恍然大悟。

   

  一屋子老江湖关键时刻竟输给了一个“小喽啰”,新长的脑子就是好使,在哪个领域都受用。陈羽夕火速将车子开到了住院部门口,冯简拉着大白夺门而去。

    

  冯简的车技不算好,但在大白这个老北京的指导下,他们果断避开了拐弯就能上的三环,反方向绕行到莲花池上了四环。金灿灿的太阳光反射在绿化带的积雪上,晃得冯简睁不开眼,大白拖着受伤的手,在副驾的手套箱里摸出一副太阳镜递给冯简,“堂主,戴上!”

    

  四十分钟后,冯简如约带着大白来到地坛医院的门诊部,感染科毕主任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导诊台的护士立马拉着两人去了药房。大白吞下一粒蓝色药片,冯简拍下了这刻难忘的瞬间,他们又在地坛做了一系列血检,才开车返回医院。

    

  陈羽夕和老毛焦急地等着,直到看见那张照片,才松了一口气。陈羽夕马上跑去王川办公室,这一刻她仿佛又和这里融为了一体,成为他们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午饭间,陈羽夕和老毛聊起了冯简,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冯简真正的样子。和以往接触的女生不同,冯简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勇敢,那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态度让她十分欣赏。她一边吃一边对老毛说:“她一看就是个干外科的好苗子。”

    

  “谁,冯简?哼,只要她脑子不短路就行。”老毛撇撇嘴,用力嚼着红烧肉。

    

  不一会大白和冯简回来了,陈羽夕匆匆赶来办公室,两人一个风尘仆仆,一个面色憔悴,静坐在电脑前一声不吭。

    

  “咋了,又出啥事了?”陈羽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说,感染了艾滋病,血的颜色会变深,他今天抽血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盯着,那颜色鲜红鲜红的。”

    

  “我都跟你说了,艾滋病毒不影响红细胞携氧,血的颜色和正常人没区别。”

    

  陈羽夕听到两人开杠,终于放下心来。她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很好,不要再有危险,不要再有风波,只等自己再次加入,带着大家乘风破浪,扬帆起航。

    

  陈羽夕走到冯简和大白身后,拍着他们的肩,小声说:“坏人的血才是黑色的,我们永远万紫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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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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