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张大倩2023-12-22 20:013,778

  比起胡同,衡山路的夏夜是另一番味道。奶油色的独栋洋房间隐藏着一家神秘的私厨,没有招牌,只有门禁。陈羽夕看了眼徐瑞锋的微信,在巨大的九宫格中键入密码,随着光束与音符的跳动,厚重的石板门缓缓而开。

   

  陈羽夕坐定,徐瑞锋还未现身。餐厅中光线昏黄,香氛四溢,装饰皆以柔白色调为主,服务生穿着干净得体的套装,用最温柔的语气笑迎着每一位客人。她将裙摆向下拉了拉,又将领口向上提了提,手肘支在桌面上,回复着微信中的祝福消息,今天是陈羽夕的生日,她30岁了。

   

  “抱歉,塞车。”徐瑞锋从身后经过,随即飘来一股浓烈的香味,与大刘身上松针海水的淡香不同,他的香水裹着厚重的烟草,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

   

  “上海,真老有腔调喽,跟你们一比,我们北京简直就是土豹子。”陈羽夕熄灭手机放在一旁,笑吟吟地回答。

   

  服务生起了红酒开始上菜,虾兵蟹将在厨师的万般创意下,竟生出了一副高攀不起的面孔,精美绝伦的菜肴配上口感醇香的葡萄酒,在光影交错的氛围中,更显浪漫松弛。徐瑞锋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将餐巾掖在领口,用刀叉精细地操作着,时而抬头看陈羽夕一眼,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徐总日理万机,还抽空请我吃饭,真是受宠若惊。”陈羽夕端起酒,在杯身相撞的前一秒将杯口压低了半寸。

   

  “能请这么美丽的女士吃饭,是我的荣幸。”徐瑞锋礼貌的回应着,却明显不同于上次的侃侃而谈,面对陈羽夕的突然到访,他似乎并未做好准备,“来,出差么?”

   

  “是的,昨晚到的。您上次说,来上海请我吃饭,我可当真喽。”陈羽夕放下酒杯,眼眉中透着北京女孩特有的俏劲儿。

   

  “当然,当然。以后来上海,随时讲。”徐瑞锋擦了擦嘴角,从皮包中拿出一支蓝色Tiffany礼袋,沿着桌面推行至陈羽夕面前。

   

  “这是,上海招待陌生朋友的礼数吗?”陈羽夕愣了一下,双手依然停在原处,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点。

   

  “这是我们市场部的同事准备的,我只是借花献佛。”徐瑞锋是上海立钟的总经理,“川西老王”在最近的三个月中为他们的新款高清电子结肠镜做了5篇10万+的爆文,而在刚闭幕的中国腹膜肿瘤年会上,上海立钟的多项产品成功与首护、403、煤矿医院的肿瘤相关科室建联。

   

  “我都收过钱了,怎么还能收礼?”陈羽夕将托着下颌的手拿开,露出了“屁股下巴”和满脸笑意。

   

  愉快的晚餐仍在继续,徐瑞锋为陈羽夕解答了许多产学研专利转化方面的问题,比如哪些专利是企业相对感兴趣的,如何挑选专业的知识产权服务机构,专利运营的不同模式有哪些风险与利弊。陈羽夕听得全神贯注,竟一点都未注意到手机已震动多次,她端起酒杯,再次敬面前这位博学绅士又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听说你是北清毕业的,刚从美国回来创业。”

   

  “是,土生土长,念念不忘啊。”

   

  “这个行业是不容易的,想要做一番事,可能要吃很多的苦,你晓得伐?”徐瑞锋从皮夹中掏出一张名片,按Tiffany的路径摆在了陈羽夕手边。

   

  “晓得。但还是想试试。”陈羽夕将名片从蓝色礼袋下抽出——深圳伯阳医疗科技有限公司,韩伯阳董事长。

   

  徐瑞锋告诉陈羽夕,韩伯阳是自己的学弟,现在主要做深圳大学和中国南方知识产权中心的一些医疗器械项目,自己会去打个招呼,让陈羽夕也去碰碰运气。陈羽夕收下名片,在觥筹交错间表达了许多感激之词,徐瑞锋解开了衬衫领口最顶上的扣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你已经蛮有知名度了,女孩子,没必要太辛苦的。”

   

  “嗨,来都来了,不干不太可惜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成功吗?尤其在我们这个行业。”

   

  “洗耳恭听。”

   

  “长得美,放得开。”

   

  陈羽夕的表情第二次凝结,她的脸在酒精作用下微微泛红,眼神布满了震惊与僵硬,手指在桌面上不自觉地抠动,银色刀叉与白瓷餐盘摩擦出细碎的噪音。徐瑞锋的神态却非常淡然,像久经风浪的船长即将扬帆启航,没有一丝顾虑,只有胜利的眺望。

   

  “我见过太多年轻女孩,出来打拼,野心勃勃,但一瓶又一瓶的酒喝下去了,连最起码的道理都没喝明白。”

   

  “什么道理?”

   

  “不是万物皆可速成,有些事,慢慢来,才比较快。”

   

  徐瑞锋第三次伸出手,这次出现在陈羽夕面前的是一张房卡。

   

  瞬间,陈羽夕的脑袋嗡嗡作响,从第一次交谈的15分钟,到今晚这顿奢靡的烛光晚宴,她与面前这个男人只见过两次面,他却邀她共赴床第之欢。是她对成功的表现过分急切,还是这个圈子的文化就是“立竿见影”,她还暂未可知,但看着徐瑞锋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大概猜出了一二。

   

  陈羽夕火速收拾下自己的脸色,她明白在商业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飞冲天,有的只是利益交换,可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还难以相信,女人的身体也是可被交换的一部分利益。

   

  “学医的人都是长期主义者,对速成没有兴趣。徐总的盛情虽然难却,我还是却了,如果下次来北京,我和我男朋友请你吃饭。”陈羽夕干了杯中仅剩的一口酒,礼貌地点了点头,将手机塞回包里,留下蓝色的Tiffany,体面的离开了座位。

   

  五条未接中除了一条是范弭,其余都是老陈,陈羽夕伫在街头一一回过去。片刻后,她还是拨通了大刘的电话,在几个“嘟”之后,那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她耳旁。

   

  “嘛呢?”

   

  “值班。”

   

  “咋不发消息给我?”

   

  “发什么消息?”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看看手机,等你一天了。”

   

  “这不还没过12点么,你急什么。”

   

  火树银花的热闹街道,大片梧桐在微风中摇曳如靡,街角零散着年轻的情侣,讨价还价的中年阿姨,晃着竹扇的阿公阿婆,繁华精致的夜上海一下有了人间烟火气。

   

  陈羽夕来到王川办公室,他刚下手术还未来得及换下刷手衣。

   

  “主任,这是会务的一些数据报告和商务资料,您有空时候看看,财务报表在最后几页。”

   

  “你去办就行,学会的事搞的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毕竟您和魏主任牵头,北京这边专家基本都没问题。”

   

  陈羽夕拉开椅子坐在王川对面,接着又掏出一沓钉好的文件,“这是关于您专利转化的一些方案,我咨询了几位业内人士,大概方向还是在授权和技术支持上。”

   

  “展开说说。”王川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转到陈羽夕递来的文件上。

   

  王川的手上有8项实用新型专利,这都是他临床工作多年苦心经营的总结,申报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规避法律风险,在这场大会之前,他从未动过靠它们发财的心思。陈羽夕将利弊分析的井井有条,王川盯着这些资料,内心百感交集,一方面感叹时代真是变通了不少,另一方面则佩服陈羽夕的明察秋毫。

   

  “其中三项涉及手术器械和临床检查的,我先找业内公司做评估。如果转化率高咱就自己做,如果风险太大我们可以找一家靠谱的IP公司,授权费到位了,再谈后面的学术支持,咱们有学会做B端,又有自媒体做C端,双管齐下,一定不差。”

   

  “听你的。”王川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沫,问出了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我老师啊。”陈羽夕没有一丝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该怎么回报你?”

   

  “您觉得多少合适就多少。”

   

  两人莞尔一笑,王川伸出一只手,陈羽夕抱拳行拱手礼,五五分账的默契就此达成,没有白纸黑字,但却扎扎实实。

   

  “主任,煤矿医院的事儿,您考虑的咋样了?”陈羽夕起身为王川的杯中续满水。

   

  “我没考虑,不打算去。”王川接过热茶,握在手心搓了几下。

   

  “为什么?您别误会,我只是想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不考虑真的太浪费了。”陈羽夕的眉心突然拧了起来,朝思暮想的机遇近在咫尺,王川却一副漠然置之,她不理解,更不甘心。

   

  “羽夕啊,你觉得我适合当院长吗?”

   

  “适合啊。您的能力何止一个院长。”

   

  “你要是怕马屁,那我就图一乐,你要是认真的,那看人的火候还得再涨涨。”

   

  陈羽夕笑而不语,王川是出了名的直来直往,当年在403是,此刻在首护也是,正因如此,在她这个“操盘手”介入之前,肿瘤外科才一直籍籍无名。作为可以通融上下,揣度人心的一院之长,王川的确非最佳人选,但对陈羽夕梦寐以求的“丰功伟绩”,王川又是当下唯一的人选。

   

  陈羽夕从手机中翻出火狐医疗和北京延山医院公立改制的新闻,拿给王川看,她仔细地分析着,从政策走向到官方数据,看得出她为这一刻做了很充足的准备。王川瞅着她忘乎所以的样子,心突然揪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有多大能量,但他更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做院长吗?”

   

  “您说说。”

   

  “会当官又会赚钱的人。明显,我两者都不算。”

   

  “可这真的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主任,错过了,或许就没有第二次了。”

   

  “一个好机会却被一个把握不了的人拿住,会生出什么结果,塞翁失马不都告诉我们了?”

   

  “对啊,焉知非福啊。”

   

  “羽夕,我了解你有能力也有野心,可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你得小心再小心。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些不是我们临床大夫该操的心,如今我还是这话。作为老师,我希望你有出息,可也不希望你搭上自己。”

   

  陈羽夕紧盯王川的眼睛,她听得出他的深意,也明白踏上这条路的艰辛。可她坚信人这一辈子的运气是恒定的,改革的风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骤停,到那一天,纵使她已经长满了羽翼也难再翱翔天际。面对恩师的字字珠玑,她听进去了,也记在了心里,可路终究是自己走的,是大道还是苦旅,只有试过了才能心知肚明。

   

  谈话停在了心领神会的笑容里,陈羽夕将椅子推回,起身离开,王川看着她意气风发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做了半辈子医生,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水中捉月的错觉,陈羽夕的志在千里,巴轶的一鸣惊人,冯简的雷厉风行,都已不再是他年轻时追求的那种“满意”,在纷扰的社会中,他们更懂得争取、突破和把握,而自己却像个迟暮的老人,只有自知之明,只敢量力而行。他们的长大是生出了欲望,而自己的老去是心态放平,王川盯着手中的茶笑了,他们长大他就必然老去,这是时代的规律,也是宇宙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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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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