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于治体的萧太后为效法中原王朝之统治经验和方法,以稳固其统治,故大力擢任汉官,甚至从被俘的宋人中选有才干者大胆重用,其中最为知名者有三人:武将康昭裔、王继英和文臣武白。
康昭裔,宋朝文献中称作“康保裔”,可能是被俘人契丹后,为避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讳而改名康昭裔。康昭裔,河南洛阳(今属河南)人,其祖康志忠在后唐长兴年间征战河北时阵亡,其父康再遇官龙捷指挥使,在随从宋太祖征讨潞州节度使李筠反叛时,又死于兵间。康昭裔在后周时从军,因屡立战功而升为东班押班,及其父阵亡,宋太祖诏令其代父职,任龙捷指挥使。此后他因战功而累迁日骑都虞候,转龙卫指挥使,领登州刺史。宋太宗端拱初年(988年),康昭裔被授任淄州团练使,徙定州、天雄军驻泊部署,随后历知代州、深州,再任高阳关副都部署,擢侍卫马军都虞候、领凉州观察使。宋真宗即位后,召康昭裔还京师统领禁军。天子因康昭裔的母亲年迈,而康昭裔以孝闻名,所以特赐御用的酒、茶、米给他以奉养老母,来显示其所得宠遇。不久,康昭裔以彰国军节度使出京为并代都部署,徙知天雄军,又任为高阳关都部署。
史称康昭裔谨厚好礼,喜交宾客儒士,善于骑射,射猎飞禽走兽箭无虚发,曾经手握箭矢三十支,张弓连射,使后一支箭的箭头射中前一箭之尾,相连成一线而坠落,世人皆佩服其技神妙。康昭裔屡经战阵,身负七十伤,但未尝自言其功;平日甚爱惜部众,所得赏赐金帛,随即散分麾下,并曾借贷官钱数十万犒劳军士,故所部将士作战勇敢,成为宋朝沿边一支精锐之师。为此,当统和十七年(999年,宋咸平二年)辽军大举南侵,宋军主将傅潜仅拨区区步骑万余人付范廷召率之迎战时,范廷召即求援于康昭裔,而康昭裔亦随即领兵赴难。待康昭裔赶至瀛州西南的裴村时,范廷召之后军已与辽军交战。范廷召急遣人来讨救兵,康昭裔即刻挑选精锐赴之。此时已至黄昏,不利行军作战,于是康昭裔便与范廷召等诸将约定于明晨合战。
当时与范廷召对垒的是契丹先锋将、辽圣宗之弟耶律隆庆所率之辽军精锐。耶律隆庆问诸将“谁敢当者”,出身后族的战将萧柳应声而出,率众驰马突击。宋兵见状急发弓弩阻击,萧柳身中流箭,却裹伤再战,勇气百倍。于是众辽将呐喊而前,一场混战,宋军遂不支。惊溃而逃的范廷召只顾自己脱身,未及时遣人去康昭裔处,告知自己战败而南逃之事,于是次日清晨,应约前来会战的康昭裔部便陷人了辽军的重围。康昭裔左右亲校请求他换穿普通将士的盔甲,率精锐骑军突围,康昭裔回答+“临难无苟免,此即吾效死报国之日矣!”于是康昭裔麾军大呼赴敌决战,前后突击数十回合,士卒用劲弩齐射,杀伤甚众,马蹄所践踏处,扬起浮尘深二尺,激战时久,兵尽箭绝,而援军不至,遂全军覆没,康昭裔及将领宋顺等被擒。
当康昭裔与契丹精兵血战时,高阳关路钤辖张凝作为先锋将同在重围之中,因其子张昭远率左右士卒力战,于乱军中突围而出-高阳关行营副都部署李重贵率所部随后策应,亦腹背受敌,自申时激战至夜,终于乘夜色而与张凝所部一起杀出血路,逃还尚阳关。
此战立功的契丹将领有耶律铎珍、耶律谐理等人。皇族耶律铎珍因性格疏简,故不为崇尚战斗的契丹族人所称赏,当时他率领一支羸弱之师随从亲王耶律隆庆出征,在激战中,铎珍取出一块鲜红的丝绸披在铠甲上作为标志,率部下奔驰突击,格杀甚众,宋军阵由此陷人混乱。战后,萧太后厚赏了铎珍。而随军出征的耶律谐理亦在接战时,率领精骑从小道抢先渡河,迂回宋军阵后猛烈攻击,擒获宋将康保威,以此战功而得萧太后诏令世世获得预选节度使之资格。此处宋将康保威,显然是康保裔之讹,亦即康昭裔。
但在宋朝文献中,一般认为康昭裔阵亡,并以其为“烈士”而赏赐其子弟官爵。这当然出于战场上消息混乱之因素,但随即传来从战场溃逃而出的康昭裔部下称康昭裔等被辽人所擒去的报告。当时宋真宗为抵挡辽军大举南侵,亲自北至河北大名督战,随即却传来前线宋军惨败、失陷大将的消息,自然令其大为不爽-好不容易树立一个抵御强寇之“烈士”典型,却又传来其已降辽之说,其中难堪又何如之。为此,宋真宗即刻派遣亲信侍从夏守赞前往调查。传说夏守赞变换身份进人军营内,经过多方询问核实,回报天子道:“康昭裔因为送宾客而出营寨,猝然与敌兵遭遇,援兵不至,遂死。”由于宋朝军法,主将阵亡,其帐下将校会因卫护不力之罪名而被诛。所以“畏诛”的康昭裔部下,便声言康昭裔“降贼”以求免死。夏守赞如此说法,既卸脱了诸将见敌而去、不发援兵的罪责,是因为康昭裔猝然遇敌而不及调发援兵,同时亦合理解释了原康昭裔帐下将士为何要声言康昭裔“降贼”的原因,即“畏诛”,由此大合宋真宗之旨意。于是宋真宗“废朝二日”,赠康昭裔官侍中,下诏抚恤康昭裔家属,任命其子康继英等为官-并因为康昭裔与其祖、父三代皆战死沙场,“世有忠节,深可嘉也”,而封康昭裔年届八十四岁的老母亲为陈国太夫人,遣使劳问,赐白金五十两,追封康昭裔之亡妻为河东郡夫人。康继英官至左卫大将军、贵州团练使,在贵州建立祠庙以祭祀康昭裔之忠魂。
不过,宋朝天子的如此遮羞举动并未能瞒过天下人。如《宋史•谢德权传》载此战以后数年,供奉官谢德权曾上奏宋真宗言“前岁契丹人塞,傅潜闭垒自固,康保裔被擒,王师未有胜捷”。又《路振传》中亦载时人路振曾作祭文声称“咸平中,契丹犯高阳关,执大将康保裔,略河朔而去”。而被契丹人所擒北去的康昭裔,亦于此后两年,即统和十九年(1001年,宋咸平四年#被萧太后授官昭顺军节度使,从此效劳于北朝。但由于康昭裔此后未再与宋人打交道,所以宋朝烈士却正生为辽朝战将的吊诡局面,亦就远不如王继忠之事给宋朝君臣带来的那种难堪了。
王继忠,开封人。其父王琉以武骑指挥使戍守瓦桥关而死,当时王继忠年仅六岁,补东西班殿侍,进人开封府中,侍从时任开封尹的太子,“以谨厚被亲信”。待太子即位,即宋真宗,王继忠作为“随龙人”补内殿崇班,累迁至殿前都虞候、领云州观察使,出为深州副都部署,改镇、定、高阳关三路钤辖兼河北都转运使,迁高阳关副都部署,不久镇守定州。传说宋真宗为开封尹时,有一日心血来潮,从街市上招呼来一位占卜为生的盲人,令给身边数名侍从占卜前程作为娱乐。那盲人听他们说话,揣摸他们的骨相,来作为娱乐。那些占测之语,有的符合实情,也有的了不相关。只有在为王继忠占卜时,那盲人惊骇道+“此人之命甚惊奇,半生食汉禄,半生食胡禄。”宋真宗认为此言十分可笑,便将那盲人遣走了。这传说当是日后王继忠降辽以后,宋朝君臣所伪托的,以说明天子亲信在敌朝为官,实是其命如此,由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统和二十一年(1003年,宋咸平六年)四月,辽军数万骑大举南侵,宋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部署王超率副将王继忠等迎战,并命令召镇州将桑赞、高阳关将周莹率所部兵马来定州会战,但周莹借口此命令“非诏旨”而不至。辽军兵围望都,王超率王继忠、桑赞等北渡唐河增援,在望都县南六里遇敌,王超排阵在中,桑赞所部在右,王继忠列阵在东,与辽军酣战。这一仗从午后战至半夜,辽军稍退,至次日清晨再合阵大战。此时宋军忽然惊恐地发现,契丹兵马一部,已在夜色的掩护下绕至宋军王继忠部的
阵后,截断其粮道,欲各个击破。王继忠为免被敌军前后夹击,赶紧分兵,亲自赴敌,与辽骑激斗于康村。不料王超、桑赞两将,眼见王继忠一军已陷人危险之中,却为了自保,不但不引兵赴援,反而相继畏缩退师,留下王继忠孤军苦战。由于王继忠身为大将,服饰不同于其他将士,因此辽军紧追不放,兵围数十重。王继忠麾下将士殊死血战,大多负伤,人马乏困,只得且战且退,借助西山地形向东北突围,但逃至白城(今河北清苑西南#又为辽军精骑追上围攻,终于全军覆没,王继忠等被俘。与王继忠对阵的是辽军悍将萧挞凛和南府宰相耶律奴瓜,耶律奴瓜还以此战功加同政事门下平章事。王超出兵时,知定州吴元房认为此行胜少败多,便预先发定州钤辖白守素领州兵护守河桥。果然,辽军全歼王继忠所部后,纵马追击临阵南逃的王超、桑赞之军,直抵河桥,见守桥宋军阵容甚盛,白守素据桥引弓,每发必中,不敢迫近,遂引兵退去,南逃的宋军方得以全军还营。
宋真宗闻知王继忠阵亡,十分震惊,一面优诏赠王继忠官大同军节度使,抚恤加等,任命其四子怀节、怀敏、怀德、怀政为官,一面又迅速遣使调查败军之因。调查的结果却是镇州副部署李福、拱圣军都指挥使王升临阵先溃,从而使得王超、桑赞两军纷纷南逃,于是李福流放封州,王升决杖充军琼州,一起做了替罪羊。
王继忠被俘后,押送至辽朝帝后行营,萧太后知其贤且有才干,且姿仪雄美,便设法招降了他,授任户部使,并将辽朝开国功臣康默记的族女赐其为妻。于是,为萧太后才智所折服的王继忠“亦自激昂,事必尽力”。由于王继忠曾为宋朝天子的亲信爱将,所以萧太后屡向他咨询宋廷事宜,王继忠趁机历数南北两朝交战之害和通好之利,渐为萧太后所认可。统和二十二年(1004年,宋景德元年)初,辽军再次大举南下,王继忠设法遣人持信箭为书送交宋冀州总管石普,并附上奏宋真宗的密表,表达辽廷欲和之意。宋真宗至此始知王继忠并未阵亡,且在北朝为官,在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之余,现实的宋廷君臣便回信让王继忠居中沟通,终于促成“澶渊之盟”。
萧太后对王继忠在宋、辽约和中所起的作用很是赏识,为此加其官左武卫上将军,因见王继忠家中无奴仆侍从,又赐宫户三十户。而宋真宗亦因王继忠促成南北和好之功,每年遣使臣人辽,宋真宗必定亲自手封礼盒,以袭衣、金带、器币、茶药等赐王继忠,萧太后容许王继忠受之。于是王继忠身穿汉服,南向哭拜于地,口称“未死臣”,问宋使臣宋真宗“圣体起居”,略不避嫌-并曾经让宋使携带表章,恳请宋朝将他召还故乡,但宋真宗认为宋、辽和好誓书中约定各不将流落对方境内的人员召还,不想无故违背,故未同意。萧太后得知王继忠的所为后,不以为忤,反以为忠,更加宠任之。开泰二年(1013年),王继忠摄中京留守,加检校太师-开泰五年(1016年),为汉人行宫都部署,封琅邪郡王-次年初,进楚王,赐国姓,更姓名曰耶律显忠,后又改名耶律宗信。在一次朝廷宴会时,辽圣宗欲任萧合卓为北院枢密使,王继忠认为:“合卓虽有刀笔之才,然暗于大体。萧敌烈才行兼备,可任此职。”但辽圣宗怀疑王继忠与萧敌烈结党,不听,竟用萧合卓,而以萧敌烈为中京留守。五月初,辽圣宗命枢密使萧合卓为都统,汉人行宫都部署王继忠为副都部署,殿前都点检萧屈烈为都监,统军讨伐高丽。辽东征军围攻兴化镇,月余不下,结果不得不撤军。辽圣宗由此认为王继忠“明于知人”,而于开泰八年(1019年)拜王继忠为南院枢密使。太平三年(1023年),王继忠致仕,卒。其子王怀玉,王继忠人契丹后所生,官至防御使-其后代被世人称作“陷蕃王氏”。因《宋史•王继忠传》称“后不知其所终”,推知其晚年与宋朝的交往不多。
与康昭裔、王继忠一样前半生为宋臣、后半生为辽臣的武白,在宋朝任国子博士、知相州,在上任途经通利军时,被辽军所俘。萧太后擢任武白为上京国子博士,改任临潢县令,迁广德军节度副使。当时,有人告发宰相刘慎行与儿媳姚氏有私情,但执法官员庇护刘慎行,于是辽圣宗诏令武白纠察此事,武白据实禀报,从而得罪了刘家。太平三年(1023年),武白出使高丽而还,任权中京留守。此时“皆处权要”的刘慎行诸子,便借口武白在审理百姓分户之案时判决不公正,设法将武白贬职。不久,颇知其冤的辽圣宗又擢任武白为尚书左丞,升知枢密院事,拜辽兴军节度使。武白致仕后,卒于家中。
萧太后大胆擢用汉官,甚至是被俘的宋朝官员亦授予重任,使得这些官员“咸竭其忠”,从而得以安内攘外,弼成辽圣宗时四十年盛世。那些汉官,亦因获得萧太后的信用,而建立功业,传名今古。如武白即因其“直”,而被誉为“亦彬彬乎一代之良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