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史•兵卫志》所叙的“兵制”,其实只是一份甚为完备而全面的辽朝举国南侵宋境之作战方案,包括征调兵马、器械配备、行军路线、作战方式等。如此作战方案,想来在辽太祖、辽太宗时期即已存在,但从方案之完备、规模之浩大以及内中所涉及的官名、地名等判断,其定型当在萧太后摄政、屡次大举南征宋朝之时,并定为法规制度,记录在案,从而留至今世。下面对萧太后时期辽朝帝后亲征宋境之作战方案作一简要的介绍。
辽朝凡遇大战,必定由皇帝率领蕃汉文武臣僚,用青牛白马祭告天地之神和太阳神,但不祭月神,分遣近臣去辽太祖以下诸帝陵及木叶山神庙祭告,然后下诏诸道征调兵马。唯有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奚王以及东京渤海兵马使、燕京统军兵马使,虽然接到诏,仍不敢即刻发兵,必须奏报辽廷。辽朝制度,用铸成的金鱼符调发军马,所以辽帝派遣大将持金鱼符,与南院大王等所藏的金鱼符相合,然后再发兵出征。
由于契丹属于游牧民族,兵民合一,所以辽之兵制,凡国民年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皆隶兵籍。军士分正军、家丁等。每一名正军,配备战马三匹,打草谷、守营铺的家丁各一人。辽军人、马皆不供给粮草,每日遣“打草谷”者骑四处抄掠以为供应。每位军士皆需自备铁甲九件,马鞯辔、马甲皮铁若干(根据其家力贫富而多少不等#弓四张,箭四百支,长短枪、骨朵(一种古兵器)、斧钺、小旗、槌锥、火刀石、马盂、粆(一种干粮)斗、粆袋、搭钩毡伞各一件,系马绳二百尺。因此,各地军府一接到调发兵马的诏令,就需先下辖地内攒聚户丁,推排户力,根据户籍齐集兵众以等待金鱼符的到来。自十将(辽朝官级最低的小军官)以上,皆依次点集军马、器具。待金鱼符至,各地兵马使亲统所部兵马,送符使者不得参与其间。然后各地兵马使又将本部所点集的军马数上报朝廷,朝廷根据其兵马多少,再命使者充任军主,与统军的各地兵马使互相监督。各地兵马使然后再请引五方旗鼓,以确定本部行军方向和使命。
辽朝为南征宋境而点集兵马,大多在燕京以北的鸳鸯泊一带。至此,辽帝方亲点将校,选勋戚大臣充行营兵马都统、副都统、都监各一人,又选诸军兵马中尤其精锐者三万人作为护驾军,选骁勇三千人为先锋军,选剽悍百人之上为远探拦子军(辽军宿营,有远探拦子马出外侦探,夜听人马之声,以防敌军偷营#以上诸军各有将领统领。此外,又于诸军中根据其人数多寡而抽取十人或五人,合为一队,别立将领统率,以备传递调遣兵马之信息、发送军情文书等(调遣兵马及传送命令者持银牌为凭据)。
辽军南行,一般自居庸关、曹王略、白马口、古北口、安达马口、松亭关、榆关等路人关-将至平州、燕京之境,辽廷又遣使者分道催发进军,不得久驻当地,以免践踏禾稼。契丹风俗,在行军途中忌讳见到僧尼、丧服之人。萧太后当政期间,辽景宗或辽圣宗亲征宋朝,萧太后皆随行,并往往是军中实际的主帅。因此,在萧太后、辽圣宗亲征时,留亲王一人在南京,权知军国大事。
契丹大军一般分广信军、雄州、霸州三路进人宋界,辽朝帝后必定在中路,兵马都统、护驾等军皆扈从。大军进人宋境,其步骑车帐便不再循田中阡陌道路而行。三路辽军各设主将一人,率拦子马万骑,分散游行至百十里以外,轮番侦探巡逻;至夜,众军吹角为号,将士们即刻环绕帝后所在的御帐安顿营舍,由近及远,将树枝稍加弯曲作为为弓子铺,而不再设置鹿角、深堑、木栅等守备器械。
辽军行军作战,其主力之前后左右皆设有先锋军马,在先锋军前后二十余里分遣全副衣甲的远探拦子马各十数人,夜间每行十里或五里便稍加停留,下马探听四周是否有人马活动之声,有则擒之-如其力不可敌,则飞报先锋将,齐力攻击-如遇敌方大军,即刻飞报主将。因此敌军之虚实、动静,辽军主将皆能随时知晓。
诸路辽军的行军作战,辽廷亦无具体规定,行军途中遇见民居、园囿、桑柘等树木,必定砍伐焚毁,以破坏敌方之经济、民生。如遇见县城、镇砦,一般便即刻攻击-若是州军之城,就必定先探听其虚实、计划攻击次序,然后再进兵。如若是防守坚固的大州城,不可攻击,便引兵绕行-为提防敌军出城邀阻,乃围城射箭鼓噪,佯为攻城之态,迫使敌方闭城固守。于是前路无阻,便引兵疾进,分兵抄截,使得宋朝诸州城间隔绝不通,孤立无援。人夜,为防范所经过的大小州城守军出城突击,以及联络邻州军马调遣军马,所以辽军在每一州城城门左右百余步设伏兵百骑,被甲执兵,立马以待-如宋兵出城数量较众,其力不能敌,便迅疾驰还大营,调集众军与战。在辽军大营左右的官道、小径、山路、河津之处,夜中并遣兵巡守,严加防范。其打草谷家丁成群结队,各衣甲持兵,四出掳掠,必先砍伐园林,然后驱掠老幼运土木填埋城防壕沟深堑;当进攻城池之际,必定驱使被掳掠的老幼在前,敌军箭石檑木并下,只是伤到了那些老幼。辽军还征发辽境内汉人乡兵万人,随军专伐园林,修整道路。辽天子所在的御寨及其他营垒,只用那些与民生关系密切的桑柘梨栗之类树木,待到撤兵时,便纵火焚毁,不使留下。三路辽军一般深人至宋朝北京大名府(今属河北)会师,再商议攻取方向,如若形势不利,即撤兵北还。
契丹军马每次出行,战鼓三通,不问昼夜,大军齐发。辽军规定,士卒未遇到大敌,不乘战马-等到敌兵接近,方换乘新羁战马,马有余力,利于战斗。如敌军既已列阵,即观察其阵势大小、山川形势、往回道路以及救援捷径、漕运所出之处,各作对策,然后开始攻击:于宋军战阵四面,列骑兵为队,每队五百至七百人,每十队为一道,每十道独当宋军阵之一面,各设有主将指挥。第一队驰马大噪,冲突宋阵。如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得利,便引兵而退,第二队继续攻击-退下者休息战马、饮水食干粮。诸道皆如此作战,轮番进退,如宋军阵脚不动,亦不力战。就如此相持二三日,深夜举火惊扰宋军,以等待宋军困惫-再多设伏兵截断宋军粮道-又令打草谷家丁在马后拖着两把扫帚,在上风头来回疾驰扬尘,使敌军阵中尘埃飞扬。于是宋军将士既已饥饿、疲乏,又因阵中扬尘而睁不开眼,辽军就有机可乘了。如若辽军阵南获胜,而阵北失利,主将在中军,无以知晓其详,则以契丹国内四方山川为号,传声相闻,使得相互救应。辽军一般出兵不超过九月,班师北还不超过十二月。
如果不是辽帝、太后亲征,只是遣重臣统兵不下十五万众,亦是分兵三路往还,至宋之北京大名府会师,九月进兵,十二月退兵,其行事次第皆如帝后亲征之制度。
如若只遣骑兵六万南下,则不特命都统,一般春季以正月、秋季以九月出兵,但不许辽军深人宋境,不攻城池,不伐林木,只是在距离辽界三百里范围内焚毁粮食、房屋,不令宋人耕种养殖而已。
由上可见辽人南征宋朝的战略战术,皆充分发挥了骑军机动能力强的特点,或“成列不战,退则乘之”,或“多伏兵断粮道,冒夜举火”,或“馈饷自赍,散而复聚”,加上契丹人善战而又能抗严寒,故所战多胜。萧太后摄政时期的历次南下亲征,大体遵循这一作战方案行事,从而在与已无进取之心、只是被动防御的宋军作战时,或围攻孤城,或运动歼敌,基本掌握了战场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