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在屋外隐约还能够听到的交谈声逢着朱圆圆这一声招呼便戛然止了。
屋内的董季长起身朝在座的两位皇子作揖便道，“想来是我那性子顽劣至极的儿子这便到了，殿下且等等，老臣这便叫他进来。”
虽说屋内两位皇子，只是落座也有高下之分。
皇子为天家之人，不过既然尚未继位，又开的是当朝一品官员的家中，自然不曾坐上首位。
故而两位皇子便依次一左一右依礼坐在董季长下首位，只是我朝惯例以左为尊。
这董季长左手位坐着的，便正是当今太子——宇文德。
董季长三步并作两步又走到门前，伸手应了那声唤拉开门口，一代堂堂御史大人，竟然对着朱圆圆颇带着些嗔怪般的看了一眼。
他伸手直接将毫无进门意思的朱圆圆拉进了门，压低了声音开口。
“怎么这时候才来？”
朱圆圆被指问也不着恼，只对着董季长嘿嘿笑道，“原本不在书房，辉辉儿一开始又不曾寻到我，这么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他这摆明了信口胡说，早已晓得他性子的董季长才不信他。只是外人在屋，总要为自家人留些面子。
索性董季长将朱圆圆半推半就的送到两位皇子面前，直接也顺着朱圆圆道，“便是犬子朱圆圆，方才是不曾晓得二位皇子过来，索性也没什么准备，便这是才过来。”
朱圆圆被董季长这般言语也不害臊，面色不改，对着面前两人行了一礼，“草民朱圆圆，见过两位殿下。”
他这话一出，宇文德尚且没什么表示，倒是宇文喆朗声便道，“来得晚了不打紧，倒是北梁第一才子的大名，早已经在宫里头传了不知道几个来回了。”
他说着也不呆坐，径直起身便将朱圆圆扶起来引坐在自己下首位上，接着又道，“想来宫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个女官侍婢得朱圆圆一见，如今她们没见着，想来却是我先见到了。”
朱圆圆眉头一皱，稍稍斟酌着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原本一皇子再怎么看他顺眼，也不至于刚一见面儿就表现的如此热切。俗话讲，“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这宇文喆究竟对他抱了个什么样儿的心思。
心念及此便也只是本分答话，“殿下客气了，说白了也不过是个众位公子哥儿之间的俗名。朱圆圆本人恰又在此，殿下也见着了，浑然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只是一介俗人而已。”
待得朱圆圆说了这话，原本坐在一旁儿一言不发的宇文德却也开了口。指节轻敲了敲桌子，抬眼瞅着朱圆圆带着探究的意思。
“原本以为北梁第一才子这名声既然能够传的出来，想来定然是位狂妄之人，却没想到堂堂“第一才子”，竟活的如此谦逊。”
这话里显然带刺，朱圆圆眼珠子转了一转，索性应道，“名声归为名声，自个儿怎么活究竟是自个儿的事儿，与名声当然无关。太子殿下，您觉着呢？”
“也不尽然。”宇文德眼神对着朱圆圆视线，张口又是辩驳。
“若是些当真凡俗之辈，必然会为名声所累。又只有些真正清高傲骨之人，能够不在乎些俗名俗事，活出个自己个儿的样子。”
说了这话他轻轻挑眉，一双带着些锋锐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朱圆圆。
“想来第一才子这般想法，早已不知超脱凡俗之辈几许。”
对上宇文德那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朱圆圆不禁心头暗恨，想来这一世英名时常谦逊，竟然被这一个素未谋面的北梁太子三两下给拆解个干净。
只是虽说暗地里吃了个哑巴亏难以找补，若说是嘴上讨不回来，可是朱圆圆死活也不会同意的。
索性他也学着宇文德那样子挑了挑眉毛，一双桃花眼笑着看向宇文德，“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好，那草民这便理所应当的收下了。只是素闻太子殿下拿捏政事颇有方略，却不曾想……”
朱圆圆眨了眨眼睛，忽而转头再看向宇文喆，“却不曾想，太子殿下也是个“咬文嚼字”的细致性情。”
宇文喆听了朱圆圆这话便也不顾及着董季长尚在便哈哈大笑起来，所谓为皇上、为太子，最终所要掌控的，都是一国一朝的局面。
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譬如“咬文嚼字”、“锱铢必较”，恰恰是最为不好的品性。
如今朱圆圆这话，明面上是夸奖钦佩，暗地里早已将宇文德从头到脚嘲讽个遍儿，就差站在宇文德面前指着他鼻子喊到“你不配做个太子”了。
董季长原本还站在一旁稳稳当当的见着朱圆圆与两位皇子你来我往、插科打诨。这两位皇子素来都不是什么阴险丑恶之辈，他心知肚明，自然也显得多有放心。
而这，也是他今日来直接拎着朱圆圆要他非得见上一见的原因。
虽说朱圆圆以后并不曾想要进入官场受着一番波诡云谲，只是他素有才华方略，若是当真有人想要胁迫着朱圆圆做些什么不可名状的，也不无可能。
索性趁早便结交几位当世之士，也算是未雨绸缪，在以后漫漫岁月中足以自保。
可他算盘打的是好，然而又千算万算，总不曾算出来过朱圆圆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当着当今太子面前也敢隐晦辱骂。
他登时慌了神儿，从主位上站起来便要朝着朱圆圆走过去教训一番。
反倒是这刚刚被羞辱的宇文德朝着董季长摆摆手，一脸没所谓的样子。起身朝着朱圆圆抱拳一礼，“才子教训的是，为本宫之位，确实不该如此。”
这回反而轮到朱圆圆怔愣在当场，原以为这太子殿下一些语言之中的错处都要挑出来说上一说，想来其中心胸必定也只算尚可。
却不料到一句讥讽，竟然换的一句歉然入耳。
朱圆圆终究不知如何言语，索性只起身回礼。
而宇文喆的笑声已然停止，眼神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对着朱圆圆与宇文德来回打量。
这便是北梁第一才子与北梁太子的第一次交锋。
已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