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昨晚闹得鸡飞狗跳，我几乎没怎么睡觉。
即使已经回了房间里，还是能听见花园那边的声音，偶尔是叫骂声，偶尔是尖叫声，偶尔是求饶声，此起彼伏，在耳边挥之不去。
等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公鸡仰着脖子高声练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根本不可能再睡得着。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到了前厅才发现，我竟然是这里面精神最好的。
马夫人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可见昨夜哭得厉害。
马员外神情憔悴，精神萎靡不振，手里捧着茶杯发呆，双目无神。
前几日还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经过昨夜之后，一切恩爱的假象撕开，背后的算计和人性的丑陋地暴露出来。
这事儿坏就坏在那个叫莹莹的女人，居然敢伤害马珠，那是马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若是马珠没有出事，马夫人恐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马珠被害得神智不清，犹如痴儿一般，马夫人铁了心要和离，从此以后，马员外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见我过来，马夫人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沈姑娘，昨夜叫你看笑话了，没睡好吧，实在不好意思。”
我摇摇头，在椅子里坐下：“没事，能抓到残害马珠姑娘的凶手，是最好的。”
马夫人的视线余光落在一旁的马员外身上，冷笑出声：“所谓的黑影、怨灵，其实都不可怕，冤有头债有主，只要行得正坐得之，怨灵就不会害到你头上。”
“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啊，借着怨灵做自己内心的阴暗苟且之事，还想安安稳稳地把自己做过的那些祸事隐瞒下去。”
马员外的气息格外虚弱，说话的声音气势也不如马夫人：“珠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为何要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我知道那个女人是这样的毒妇，我怎么可能还会与她苟且？”
“你怎么不可能呢？”
马夫人轻描淡写地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全凭你一张嘴说，谁不会说呢？谁不会骗人呢？我不会再听你说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就是，我女儿被你的小情人害成了这个样子。”
“我多半是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这些年来，我只生了珠儿一个女儿，而你，心里一直想要个男丁来绵延你们马家的香火。可是，我年纪已经大了，不适合再生育，你也不能强迫我生育，谁叫你是靠着我娘家发家的？你敢强迫我生孩子么？”
“那个女人就是你最好的选择，她一心想要攀附你，必然对听之任之，到时候，你想生多少个就能生多少个。”
马夫人的声音很轻，犹如珠子一颗颗掉在地上，声音虽然轻，却很有分量。
昨晚的声嘶力竭过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昨晚的悲怆已经足够，足够惦念她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的十余年光阴。
既然已经决定和离，从此以后，这个男人和她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没有必要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悲伤。
马夫人站起身，寒声道：“等空寂大师给珠儿招魂以后，我们就去官府和离，之后，我会带着珠儿回娘家，珠儿也将改成我的姓氏，我们娘俩和你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马夫人冲我微微一笑：“沈小姐，以后，劳烦你不要再叫我马夫人了。我娘家姓杨，我闺名一个绫字，绫罗绸缎的绫。”
我点点头：“杨小姐。”
马夫人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自从她嫁给马员外以后，她就被冠上了丈夫的姓氏，已经很久没有人记得她姓什么了。
如今乍一听见我这么叫她，她或许想起了自己待字闺中，被父母兄长宠成掌上明珠的那些日子。
“杨绫！你站住！你想和我和离，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你凭什么带走珠儿？还要改她的名字？你凭什么给珠儿做主！”
杨绫的脚步一顿，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生了几根白发的鬓间，夫妻一场，她在这里消耗了十余年的光阴，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有白发的妇人。
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所有一切，却只得到一个背叛的下场，不过，好在她已经决定斩断这段孽缘，无论往日如何，来日之路一定会更加光明灿烂。
杨绫没有回头：“就凭你从来不在意她的安危，对于你来说，她只是一个无法为你传宗接代的女儿。姓马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没关系，我做这个决定就不是为了让你心里舒服的。我只是通知你而已，你同不同意，和我没有关系，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珠儿带走。”
“杨绫！你敢！”
马员外的脸气成猪肝色，狠狠跺脚，眼睛死死盯着杨绫的背影，杨绫越走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想法。
离开前厅以后，杨绫的步子方才缓慢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离开马员外以后，一直绷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泄了下来。
杨绫冲我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沈小姐，让你看笑话了。等珠儿的魂魄招回来了，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我摇摇头：“没什么事，不必在意我，你顾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了。”
她低头一笑：“其实，沈小姐，你逃婚的那件事，我也有所听闻，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子，然而，我自个儿经历了一番挫折之后，方才想明白，你逃婚的举动虽然惊世骇俗，但却是一个很勇敢、很了不起的行为。”
杨绫叹了一口气：“这女人啊，一旦嫁错人，这辈子基本上就这么毁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珠儿一辈子不要嫁人，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嫁了人，不仅要服侍夫君和公婆，还要看人脸色，处处小心，哪里有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自在？”
杨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远了，沈小姐出身名门，哪里需要我指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