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的脸蛋上略显迷茫,她应该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大半夜把一个男人领进自己的闺房。但她很忠心,她虽然不明白,却也没有多问,立刻答应下来。
我领着萧歧走进房间,转身关上房门,隔绝了那猩红的月光。
我先前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没有点灯,屋子里异常昏暗,所以杏柳才会误以为我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挑燃灯芯,火苗子劈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火光映照在我的脸颊上。
“外面的情况很乱吗?”
萧歧捏了捏眉心,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终于流露出了疲倦之色。
“现在外面冲天的火光,人人自危,镇安侯府的情况还算好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从前我总是瞧不起你金枝玉叶,自小被娇惯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我却无比庆幸你身份尊贵,所以我才能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
萧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捏成拳头,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知道吗,城北有一个员外的女儿,相貌娇美,然而素来被娇惯坏了,脾性不好,动辄对下人非打即骂,他们府里不少下人趁着这次乱动,污了那名小姐的清白。我听到那些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你知道我赶来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我望进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一下子竟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怔怔地愣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我剖白他的心意,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上一次,他已经说过了,他心里在意我,但并未向这次一样,将自己的底牌都暴露了出来。
说白了,我和他之间还是有一些矛盾在的,比如说,我逃婚的举动过于不留情面,他若是一次性把自己的底牌都暴露出来,明着说自己喜欢上了那个让自己颜面尽失的女人,那他就会彻底沦为笑柄。
可是现在……
我不由得想到一种可能,嘴角往外扯了扯:“你是不是害怕明天我们都会死?到时候,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和我说你有多喜欢我了?”
萧歧淡淡笑道:“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真聪明。”
他这般夸奖我,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只有无尽的叹息和忧心。
“为什么连你都这么悲观?皇宫里,圣上和你说了什么?”
萧歧也收敛了笑意,即使是我在一起,聊一些放松的话题,他眉眼之间的那股疲惫,仍然无法散去。
死亡降临的时刻永远都不是最令人空恐惧的,真正让人恐惧的是,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所有人都知道死亡在逼近,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死亡才会真正地降临。
等待让人难熬。
“飞雪国派遣使臣来了。”
“什么?”我一下子愣住。
再次听到飞雪国这几个字,我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萧歧低声说:“飞雪国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度,传闻中,他们可以和神明联络。从飞雪国到我们这里,最快也要十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十天之前,飞雪国的祭祀就知道即将会有一场大难降临。”
“使臣和圣上说,红月现,灾难变,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毁灭。”
萧歧说到这里,眼睛里短暂地出现了少许迷茫之色。
无论他有多少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死亡面前,都无力回天。
我骤紧眉头:“使臣是这么说的,那圣上呢?圣上难道不生气吗?圣上可是天子。”
“天子?”听到这两个字,萧歧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讽刺。
“什么天子?不过就是一个披上龙袍的凡夫俗子而已。”
我略显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说这种话。”
萧歧猛地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我:“你想知道为什么?”
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隐隐感觉,他即将说的,和他为什么要谋反有关。
很快,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他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更何况,他只是和我说而已,又不是气鼓喧天地告诉别人。
不等我说话,他自顾自的说起来:“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说,我来自边关,苦寒之地。”
“其实,我并不不是你们这些豪门贵族看不起的寒门出身,我家当时在边关,也算是望族,我的父亲,哥哥,叔叔叔父,都是镇守边关的将军。”
“虽然是望族,但也没享受到过什么荣华富贵,比起普通人家,我们只能说是丰衣足食,还能够读书识字。毕竟是苦寒之地,最好的家境也只能如此。”
说起这些,萧歧的神色淡淡的,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公平的。
“我父亲从小教导我要保家卫国,我们全家人都以这样为荣。圣上刚登基不久,就让我父亲,哥哥,叔叔和叔父进京面圣。”
“他们那时很开心,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担忧着,新帝登基,会不会疑心他们,毕竟他们都是旧臣。所有人都没想到,新帝远远比他们想的还要狠。”
“这一去,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一直到三个月后,京城来人,将我家的人去全都抓了起来,满门抄斩。我母亲提前得到了消息,在一天前就把我给送走了。我一直躲着,直到这场风波平息才敢回家,可是,我回家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房子没有了,人也没有了。”
“我母亲和家里其他的人都被扔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他们的身躯。我只能用我家人留给我遗物,给他们造了一个坟堆,坟堆只能是坟堆,不能有墓碑,否则就会有人知道,当年的萧家余孽,还留着一个活口。”
萧歧叙述这些过往的时候,从始至终,情绪都很平淡。
他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件并不重要的事,而非是自家几百条性命的惨死。
我忽然沉默了下来。
在沈金枝的记忆中,得知萧歧会谋反,我以为,他家里只是曾经遭受了什么冤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惨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