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国御史觐见宫宴终于还是抵不过虞言则的日日催促,提前了一日开设,对外宣称御史在祭天大典之日就已经到达都内,只是因为祭天大典之故,故而次日才迎使者进使馆,朝臣自然无多言,只要安国使臣那里留不下话柄便好。
今日的宫宴怕是这么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回,宫中新添的三人都到了,就连我都难得一见的乾晟都来了,这回又是虞言则主事,不必担心御史为难。
虞言则带月奕进殿觐见时,我险些没有认出他来,果然是孩子,近两年的时间,他稚嫩的轮廓都变得强硬了,蒙国人本就比大宁人显得成熟,他现在的模样,大概也是流隐现在的模样了。
月奕一身大红衣袍,就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宫,他们二人上殿,向我行礼,行的都是蒙国的礼,三年前让月奕向蒙国御史献舞的那一回的位子我依旧给他留着,那一次的宫宴,后宫中只有他和流隐在座,流隐坐的是我身旁次座,现在虚座无人,而他坐的就是除了我身旁次座外最高的位子。
我起身抬手道:“御史平身,赐座!”
小胤子下去引路,虞言则是御史身份,自然是坐御史的位子,一年多未见,他沉稳了些,虽奇怪为何月奕不同他坐在一起,却也只是表露在神情上没有说出口。
蒙国使官随从上前几步,步至殿中,对着贡簿念出今年进贡的物件,无非是些奇珍异宝,并无实用,使随念贡时虞言则目光一直在新晋的三位“檀郎”身上转,他回宫了,秦开寞这回是不会无趣了。
使随念贡结束,才退下殿去,小胤子宣布宫宴开始,乾晟起身左手持盏、右手执壶,走到月奕面前,“这不是陛下连臣弟都不舍得送的那位君子么?”他说着拿起月奕面前的酒觞,斟满一觞,放在月奕面前,“君子陪小王饮一杯可好?”
月奕伸出手执起酒觞起身,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乾晟不慌不忙不催促,就这么等着他,他忽然将手中酒觞中的酒倾倒出来,酒水洒落在脚下,他做完这个动作,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坐下,整个过程自始至终的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方才的动作对乾晟可是大不敬!
乾晟愣在原地,秦开寞忽然开口打破僵局,乾晟殿下还记得秦某吗?”他起身举着酒觞,对乾晟问出这句话。
乾晟转身,回首的瞬间目光与我有一瞬间的相遇,却没有停留,他看向秦开寞,方才这句话他是在帮月奕么?也给了乾晟一个台阶下,好在今日的宫宴上,慕君思不在。否则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月奕,月奕此举也有些奇怪,虞言则似乎有话要说,待到宫宴结束之后,再问不迟。
乾晟走向秦开寞,“这位难道就是秦家公子?”他向秦开寞作揖道,“乾晟见过新主子!”
“见过,见过!”秦开寞连连点头,“当然见过,三年前就见过,殿下还记得秦某,秦某荣幸之至!”
乾晟忍俊不禁,回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新主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才一句话就让人看出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可不是名不虚传,秦开寞似是没有听出乾晟的言外之意,举起酒觞对乾晟行礼道:“三年前有幸结识殿下,今日再见殿下,殿下风采不减当年,秦某敬殿下一杯,先干为敬。”
他言罢将酒觞中的就饮尽,亮出杯底,乾晟笑着饮下杯中酒,就听秦开寞道:“三年前一见,秦某与殿下情投意合……”
“噗——”乾晟一口喷出酒水,今日这场宫宴,真不该将秦开寞请来,一叶上前拉拉秦开寞,用我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对他道:“少爷,你说错话了!”
秦开寞看了看我,又看看四座,虞言则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目光一直在席间人身上徘徊,却没有停留,也没有注意到秦开寞说的话,月奕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萧氏双子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
他翻着眼想了想,换了个词道:“志趣相投?”见萧氏双子依旧挂着不明笑意,他想乾晟挤眉弄眼,想求得乾晟的解围,乾晟掩口故意将目光落到旁处。
我开口,替秦开寞解了围,虽说这些人都是宫里人,让秦开寞出出丑,长长记性也不错,只是这人到底是我选的,不能真让前朝后宫的人都觉得他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讨我欢心才进的宫,“开寞与乾晟相识,你二人还志趣相投,这是何时之事?说来与朕听听,乾晟,你怎么不曾告诉过朕你与开寞相识之事?”
乾晟回身向我作揖,“回陛下,臣弟与新主子是萍水相逢,不想今日能在此想见,陛下勿怪!”
看乾晟的反应,大约是忘了三年前与秦开寞在云梦泽相遇之事了,亏得秦开寞还记到现在,连乾晟当时说的一句话都记的清清楚楚。
秦开寞似是还有话说,我赶紧开口阻止,“此事待宫宴结束后,再细细说与朕听,你们二人先回座上吧。”上回赏梅宫宴上的教训就已经够了,吃一堑长一智,可不能让他再胡闹。
我斟了一杯酒,年年进贡的都是一样的酒,国内进贡的茶水都在换,蒙国的酒却永远都是同一个味道,小胤子上前结果酒觞,走下去,奉到虞言则面前,我道:“一别一年有余,在蒙国可还好么?”
虞言则起身接过酒觞向我行礼,“多亏陛下点醒我,才让我和父王解开心结,我就借陛下的这杯酒,敬陛下!”
他言罢饮尽杯中酒,亮出杯底,“朕糊涂了,蒙国是你的国家,又怎会过得不好,只是这回回来不知可还能适应大宁的生活。”
他坐下,放下酒觞,道:“适应,自然是会适应,陛下,我看席间有几位生面孔,不知他们是……”
原来方才目光一直在他们之间转,只是好奇吗?在使馆三日难道就没有打听这些,我伸手示意向秦开寞道:“开寞是今年进宫的,性格爽朗,觉得深宫寂寞,便入主榭亭轩,与你同宫室,你们日后要好好相处,”他看向秦开寞,秦开寞端起桌上酒觞向他示意,我引导虞言则的目光看向萧氏双子,“那边两位是掌銮仪卫事之子,双生之相,朕到现在还没有认清,言则,你看,你可能分辨吗?”
萧氏双子起身向他行礼,他颔首算是回礼,我接着对三位新晋主子道:“言则是朕的王夫,虽没有行过合卺之礼,却是后宫正主,你们可记住了?”
萧氏双子同声道:“臣谨遵王命!”我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宫宴终于有了宫宴的样子。
而我左侧的月奕始终低垂着头,仿佛这席间之事与他无关,他的身子一向虚弱,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加之现在春寒料峭,导致身子不适?我看向小胤子,小胤子会意走向月奕,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宫仕上了宴食,四座开始用膳,小胤子回到我身边,低声道:“月奕主子说他身子无碍,奴才看月奕主子身子似乎比先前好些了,也并无病兆,陛下多虑了。”
我颔首,他拍拍手,茶师上殿,所有有宫宴需要曲舞之处皆以茶艺代替,茶师动具洗茶,这是花茶,春饮花茶祛寒。春季,雪化冰消,风和日暖,万物复苏。此时,以饮香馥浓郁的茉莉花茶为好,以散发冬天积聚在体内的寒邪,促使人体阳气生发,使“精”、“气”、“神”为之一振。
洗茶结束,茶师斟茶,宫仕将茶水奉到座下人桌案前,我接过小胤子奉上的茶盏,道了“请”字,大宁的宫宴上饮茶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四座举杯,月奕身后跟的人突然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茶盏,“君子不能喝!”
那宫仕上前几步走到殿中,跪下,“陛下,君子病愈,忌饮茶水,宫宴饮茶这规矩,君子遵不得。”
这宫仕看着有些眼熟,我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宫中人基本都是我登基之后换了便没有变动过的,能在御前伺候的,我不会不识得,何况他对月奕的身体了解的这么清楚,“你是何人?”
跪在下面的人正欲回答,月奕忽然开口,“楼衣,无事!”
楼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当初就跟在月奕身边的人,是他从宫外带进来的,虞言则带月奕走时,我没有在意广陵殿宫仕的去向,看来他是跟随在月奕身边到了蒙国。
听月奕说无事,他还想说什么,我道:“无事,不过是虚礼,不喝便是。”
他闻言磕头谢恩,回到月奕身边。
品茶只是过场,品过之后,这场宫宴就算是散了,小胤子挥退茶师,遣人引路使随回到使馆,虞言则与月奕留在宫中。榭亭轩的宫仕因为秦开寞的入主又回了去,广陵殿中自从月奕走后,小胤子便将人遣散,他与我一样,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月奕当真能醒过来,好在小胤子心细,广陵殿又本是母妃居住过的宫室,无人居住也每日遣人打扫。
这场宴散了,所有人都离了这间宫室,宫室撤去桌案上得残羹酒盏,小胤子拿来外披替我披上,“陛下稍后可要去见月奕主子?”
我起身,走向殿门,“不必了,明日再去见他,今日他也累了,让他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