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大宁每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刚过去,虞言则率领的蒙国使臣团就到达都内,说是二月就已经从蒙国出发,比往年足足早了十日不止。
小胤子传消息进宫时,他们已经在使馆安顿下来,按照规矩,使臣需得在使馆住下三日后才能进宫觐见,虞言则又怎会是那么安分守己之人,当日就让鹞鹰传信进宫,希望我次日便开设宫宴,好让他尽快完成蒙王嘱托,重回大宁后宫,做他名义上的王夫。
拿到信件我还没有开口,小胤子便道:“陛下,如此不妥,不能为了言则主子一人而破了规矩,何况现在天下已有了乱的局势,质子之事尚且没有解决,现在如果为了言则主子破了规矩,只怕四月安国御史觐见时也会拿今日之事说事,陛下万万不可落人话柄。”
我自然是知道的,他话音刚落,我正欲开口,便被人大胆打断了话,“陛下可是当今天子,谁敢随意拿陛下决策说事?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来人走进殿内,下跪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是乾晟,大约又是在外面寻到了什么小兽之类,送回都内,这回他回来身边还带了一个人,而此人现在居然也对我行了跪礼。
我原以为就算是到了性命关头他也绝对不会跪我,现在跟在乾晟身边说跪就跪了,还真是让我对这个只知道驯服奇兽飞禽的闲王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乾晟不仅能驯服奇兽,连奇人也能“驯服”。
小胤子还后面碰碰我,示意我让他们平身,“乾晟不必多礼,先起来吧,现在回来可是又寻到了什么稀有的小兽要送给朕吗?”
乾晟起身,他身后的人也随同他一起起身,还偷偷瞄了我一眼,随即底下头去,乾晟道:“臣弟不是三个月前才给陛下带回了川贵狐,大宁江山都被臣弟游遍了,现在也实在寻不出什么兽类了,臣弟这次入宫,是想求得陛下允许,臣弟想到大宁之外的天地去看看。”
从我登基到现在已经七年有余,的确,大宁的江山也是该被他游遍了,只是,我允许或者不允许,他想出大宁边境又有谁能阻难得了,就算我不予他通关文书,他只要想进他国,就会有他的法子,这么乖乖的来求我的准许,才不像是乾晟。
“陛下?”他再唤我一声,走上前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卷轴,递给我,俯身凑到我面前小声道:“陛下,臣弟是想去寻这种兽,若是臣弟能替陛下寻回来,对我大宁也是一件幸事,还望陛下首肯!”
我打开小卷轴,卷轴上是一幅图鉴,这小卷轴是宫中的东西,卷轴中的图鉴看着却像是从古籍中取下来的一块,残破的图鉴上,写着几个断续的字样‘安宁、祥和、瑞’,这图鉴上的东西,若是早三个月,我大约还看不出是什么。
只是现在,这样东西我太过熟悉了,在司千宫中出现又消失的美人图,安国质子玉蓝衣袍上的纹饰,这图鉴上的兽,就是麒麟!
“你可知道这图鉴上的兽是什么兽?”我将卷轴合上,递还给他,麒麟只是传说中的兽,大宁没有,这个天下都不会有,若是旁的东西,我还能许他,麒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就算我准他去寻,他也不可能寻的到。
他收起卷轴,“臣弟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麒麟,一直都是各国祭天瑞兽,生以土德,不伤生灵,是仁兽。陛下让臣弟去寻,若是能寻到,大宁……”
“乾晟。”我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朕不准。”
他微怔,还想再说服我,“陛下是不相信臣弟能寻到吗?陛下准许臣弟去,若是臣弟寻得,不向陛下讨赏,若是寻不得,陛下再罚臣弟不迟。”
我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不准!”
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想去,就算我不准也拦不住他,说不准也只是想激激他,和他身边带的人。
“为何不准,就算不是为了麒麟,殿下想到别国走走,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还当你是个开明的君主,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他还是沉不住气开口说话了,方才我头一遍说不准时,他就有话要说,只是一直忍着没有开口,现在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乾晟将他驯服的还不够,不过,驯服的不够才对,若是真将野虎驯服成家猫,那才叫人失望呢。
乾晟也不拦他,反倒是一脸饶有兴趣,似乎是想看看他能否说服我。
我起身走出玉案,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到乾晟身后,“怎么,看到朕如此‘不开明’,你是不是又想刺杀朕,为天下人除害了,令大侠?”
乾晟侧身挡住他,“陛下说笑了,阿竹也只是为臣弟说话,陛下若是真不允许臣弟去,那便罢了,臣弟不去就是了。”
他会这么乖乖听话才怪,我正欲转变话锋,小胤子突然开口道:“乾晟殿下留在都内也无事可做,若是让前朝那些文官留下什么话柄,说不定还要给陛下惹麻烦,陛下,乾晟殿下真想去的话,陛下便准许殿下去,只是不能再以这个理由去,得换个身份。”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说的话乾晟并不在意,除了身份之外,小胤子说的都对,他接着道:“安国称臣四年,年年派使臣觐见,蒙国亦然,不如此次就让乾晟殿下以使臣的身份去两国觐见君王,既能显得大宁诚心,又能让殿下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还不必担心朝臣私下议论,陛下以为如何?”
的确是两全之法。我颔首,乾晟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令非竹偏偏没头没脑道:“女帝不当政,思虑连小太监都不如!”
他虽被乾晟“驯服”,对我这个“女帝”却还是诸多不满,只是他这话不该在此当着我的面说,乾晟一把拉着他跪下,“陛下赎罪,阿竹无心冒犯陛下!”
赎罪,他的罪细究起来,又何止是冒犯而已,刺杀女帝,蛊惑人心,罪不当诛,这样我都没有杀他,这点“冒犯”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起来吧,朕要是想降他的罪,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我回到玉案后坐下,“小胤子之言,你若是同意,便在蒙国御史返程时,以使者与他们一同前往蒙国,正好这宫宴你也多年未参加了,就趁此机会参加一回。”
“臣弟明白。”
他言罢,自行走到桌边坐下,还没有离开的打算,“陛下,臣弟听说陛下今年选入宫的‘檀郎’中有双生子,是什么掌銮仪卫事之子,先前倒是知道有个南宫……”他刚吐出两个字,便被小胤子刻意的一声咳嗽打断,“咳……臣弟还从未见过双生子,不知道这二位住在哪间宫室,可否让臣弟去见见?”
小胤子替我道:“殿下虽是闲王,但到底是大宁的王爷,后宫中人不能说见就见,何况自今年起后宫中的主子都是陛下亲选的,殿下日后就更不能见了,若是传出去,怕是文官又要说殿下没规矩了。”
乾晟却不以为然,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了令非竹,“臣弟倒是不怕这些文官,何况文官嘴杂,陛下有工夫将他们清出朝堂才是最好,免得留在朝中,总是无事找事,多惹些麻烦!”
小胤子还想说话,我抬手打断,“你是好奇朕为何会选择掌銮仪卫事之子吗?”
乾晟不可矢否地点点头,“臣弟的确好奇得很,臣弟虽不上朝堂,却也知道,掌銮仪和他身边的文官可是最让陛下头疼的,那么些官宦子弟不选。偏偏选择了掌銮仪的双生子,臣弟就想看看这对双生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陛下对他们另眼相待。”
他们进宫这么久了,我还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他们生的一模一样这一点,也算作是一点不同于寻常人之处了。
“人——是小胤子替朕选出来的,你也知道,朕向来对这些事就像你对政事一般,毫无兴趣,他们有没有过人之处并不重要,只要不要在后宫惹事生非,朕就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至于掌銮仪,好歹他儿子在朕的宫中,他对朕也该客气些吧!”
乾晟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凑到唇边,露出一脸的调笑之意,道:“臣弟听说陛下这回不仅召进了掌銮仪卫事的双生子,还将在都内臭名昭著的吏部行事之子,秦、秦什么的浪荡公子也召进宫了,臣弟不明,还请陛下解惑。”
“臭名昭著”这四个字恐怕不是普通宫仕敢说出来的,“这些事,你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他起身走到玉案边,将他方才斟满茶的茶盏递到我面前,“旁的事要说是臣弟打听来的臣弟一点也不冤枉,可是这一次,臣弟就是不想知道,这都内传的沸沸扬扬的,臣弟想不知道都难!”
“都内?”小胤子竟和我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小胤子问道,“殿下的意思是,都内现在都在传陛下这回新晋‘檀郎’之事?”
乾晟一脸笑意不减,压声道:“百姓间现在都在说,生子当如秦家郎,不学无术便能讨陛下欢喜,陛下,臣弟倒是想知道这秦家郎是如何讨得陛下欢喜的?”
我就知道选他是选错了人,非但没有如我所愿,处处让人烦神,还在百姓之间传成这般模样,我看向小胤子,小胤子将目光投向乾晟,乾晟则是带着笑意转身,走到左边拉起令非竹,“阿竹,我们该走了。”又转身对我行礼道,“陛下,臣弟今日就现行告退,蒙国御史觐见宫宴,三位新主子都能到场吧,臣弟彼时再见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