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胤子应声说是，出了殿门，方才走了几步，宫墙转角处便有人候着了，我停下文转角后的人，“宫宴都结束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宫墙后的人走出来，果然是乾晟，“被陛下发现了，臣弟只是想问问陛下，宫宴已过，御史已见，臣弟何时才能出使蒙国？”
“不急。”他在这王城之内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我不紧不慢，向前走去，他跟上来，“陛下，臣弟急得很，臣弟都等到宫宴了，陛下就别再让臣弟在此耗着了。”
让他这么沉不住气的事的确不多，说起来他在都内的时间少，就算是会都内，多数也是在宫中麋园，回他自己府上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这回回来，将他强留下来，他会自己府上住了两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府中的那位夫人，简直如同守活寡一般，居然也能相安无事。
我问他，“你就这么不喜欢在都内待？”
“陛下知道臣弟的性子，不是不喜欢在都内待，何处待的时日都不会久，臣弟自由惯了，这自由是陛下给的，可是陛下将臣弟宠坏了。”
是我将他宠坏了，他自由惯了的性子，多惹得朝臣不满，初时我下令他可不上早朝时，满朝皆是反对之声，可当时慕君思却极力支持，才予了他这自由。
慕君思予了他的自由，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乾晟，虽说乾晟是王爷，可朝中有谁不知道，乾晟不着落，当时只一心想着拉拢唐聿玉，慕君思这么做到底是为何，现在想来让人捉摸不透。
“你与慕丹娘相处如何？”我突兀说出这句话，乾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陛下是问摄政王的妹妹？相处？臣弟与她并没有相处。”
都不曾相处过，何来的相处如何？乾晟纳闷道：“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臣弟在同陛下说出使之事，陛下能不能给臣弟一个准话？”
我停下，回身看向他，“你实话告诉朕，麒麟本是神话之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明白，你也不会不明白，你想离开大宁当真只是想去寻麒麟？”
他蹙眉不语，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露出笑意道:“陛下还不知道臣弟吗？无非就是游山玩水罢了，江南美景、塞北风光，天下之大，臣弟别无远志，只想能在有生之年，能游个遍便好。”
我确实知道他，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纳闷，“若只是想去游玩，以你的本事，还用这样来向朕讨通关文书？”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臣弟可是皇亲，总得去的体面些。”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他移开目光，不与我对视，“还不说实话？”
话已至此，他摆摆手，无奈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臣弟入宫只是为了满足阿竹再见陛下一面的心愿，原本能私自出国，现在却还要顶着使臣的身份。”
令非竹想再见我一面，一个曾一心想杀我的人，也敢往我身边带，除了他，也没别人有这么大胆子了。他接着道：“阿竹说陛下是贤明君主，原是想当面向陛下道个歉，不该在江湖中诋毁陛下，所以臣弟……”
我打断他阿谀奉承的话，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让我收回成命，别让他做使臣，“行了，既然你带他进来了，敢作敢当回府等着，御史返疆之时，朕会亲自送你出关！”
见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乾晟行礼告退，目送他往反方向离开，小胤子问我，“陛下现在是要回司千宫还是政事殿？”
现在快申时，政事殿中那些奏章，不如不看，“回司千宫。”
司千宫与政事殿在前方宫墙转角处要分道而行，我才走到转角处，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拉住了脚步，“少爷、少爷，是陛下！陛下！”
秦开寞身边那个随侍，每回说话都像是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我回头看去，秦开寞一边敲他的脑袋，一边朝我跑过来，“陛下怎么朝这边走了？陛下不去政事殿吗？”
小胤子挡在我面前，避免他直接撞上来，一叶抱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傻笑，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躲着守株待兔，我示意小胤子让开，问他，“你在这里等朕，是有什么话想得同朕说的吗？”
他还没有开口，一叶先抢着回答，“我家少爷想出宫去，少哎呦！”
“用你多嘴！”秦开寞抬手敲在一叶脑袋上，一叶吃痛，退到他身后去，委屈的闭上嘴。秦开寞笑得一脸谄媚，“陛下，宫里实在无聊的很，臣妾知道，乾晟殿下每回回都内待的时日都不长，臣妾想追随乾晟殿下出宫看看。”
乾晟在他之后才离开宫宴，若是早些，叫他撞上，必定要缠他一缠，我正色道：“你是宫里人，既然已经入宫，就不能随意出宫，何况言则现在也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人与你住同一间宫室，还出宫做什么？”
“陛下。”他唤了一声，拉住我的衣袂，“臣妾可以悄悄出宫啊，再说，乾晟殿下还是王爷呢，都可不上早朝，臣妾为何不能出宫？陛下就许臣妾吧！”
一叶揉着脑袋一个劲点头，要不是方才被秦开寞打了，他又要没大没小的帮着秦开寞求情了，我吐出两个字，“不许。”
见我这么斩钉截铁，秦开寞也有些恼怒，“陛下怎么如此小气，整日把我关在宫里，陛下又讨不着好，再说了，我成了宫里人，还不是陛下一人决定，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入宫！”
他说话越来越没有规矩，实在让人气恼的很，“你的意思是，朕还得讨好你是不是？叫你入宫是委屈你了，你说什么，朕就得许什么是不是？”
“我……”他别开脸去不看我，一叶小心翼翼上前想让他消消气。
小胤子对我摇摇头，对他要平心静气，我道：“你从进宫开始向朕讨了多少东西？朕可曾不许过？”
他斜睨我一眼，嘟囔道：“总好过不直说，耍手段吧！”
他句句在理，我道：“朕知道你心思单纯，只是这回乾晟是要以使臣身份前往各国觐见国君，你的身份不能跟随他前去。”
他沉默片刻，恢复了笑脸，“臣妾倒不是一定要跟随乾晟殿下，只要陛下许臣妾出宫就行，陛下派多少人跟着臣妾都没问题！”
无人喜欢这个宫，这宫不过是天下最华丽的囚笼，笼中囚着天下之主，天下在我手中，而我却只能在笼中苟活。
“好，朕许你出宫，予你自由。”你若不喜这王宫，此生都不必回来！如果可以，我情愿此生都不回宫，可我是一国之君，你喜欢自由，便去追寻你的自由，我能做的，就只有予你自由。
秦开寞笑逐颜开，“真的？多谢陛下！”
小胤子眉头微皱对我摇摇头，轻叹一声，却没有开口，我知他想说什么，只是他也知道即便说了，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将他带进宫中，他说的对，进宫并非他本愿，若是不想留下，我便放他走，我笑问他，“朕什么都许你了，你要如何谢朕？”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叶便又抢着道：“少爷，带陛下去哪里，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这回他没有去敲一叶的脑袋，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对！陛下跟臣妾来！”说着拉着我朝往后宫去的宫道走去。
小胤子没有跟过来，秦开寞是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头一个小胤子都不担心的人，他不会加害于我，连小胤子都相信，一叶一路小跑跟在身后，那天小胤子说我是阴差阳错选对了人，其实也算是选对了的，至少是个不必提防的人。
跟在秦开寞身边一路走进去，才知道原来这宫这样大，他行的这条路，是宫仕才会行的，我从未走过，没有小胤子跟在身边，不是头一次，却是头一次在宫中抛掉所有的拘束，就好似到了宫外一般。
秦开寞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对我道：“现在这时候，宫仕们都被调到各个宫中去做事了，这里现在最清静，他拉着我绕到一块竹后边，那竹丛看似天生，又似是经过人精心打理，虽没有什么章法，却看得出打理的人用了心。
穿过竹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中什么都没有，远远望去能看到另一面的水中亭，我们脚下是一个钓鱼台，年久失修的样子，“这是天莲池的活水湖？”
他点点头，“对，这活水湖陛下应该从未来过吧！初春的时候这里傍晚可是很美的，再过一个时辰，日落之时陛下就能看见了。”
果然是心思单纯，用日落来谢我，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好好看过一场日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落日对追名逐利之人而言不是祥瑞之兆，尤其是对于帝王而言，宫中宫墙的建的恰到好处，日落之时见不到落日，此处，难得！
“这里是一叶偶然发现的，说宫中只有这里不像是宫，看到景是能在宫外看见的，陛下你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却能见到如此美景！”
听到秦开寞夸他，一叶讨巧似的道：“少爷还是觉得奴才有用的，奴才就说陛下会喜欢这里！”
秦开寞看向我，我微颔首，我是否喜欢其实——并不重要，他道：“这里美，其实还不如宫外美，陛下若是有机会，也该到宫外去走走看看。”
宫外么？我远眺湖面，“若是不想回来，便此生都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