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政事殿,小胤子远远跟出来,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我,亦或是说他不放心风翊,我信风翊不会真的伤我,他却不信,我没有点破,他想跟着就跟着,我若是太强硬,恐怕跟着我的就是“地弑”的人。
流清殿的后面就是天莲池,天莲池,现在这个季节里,莲花开的正好吧。只是可惜再好的美景都不是我的,我是天下人的陛下,天下人却与我无关,就连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与我无关。
天色不早了,半轮残月悬在天际,离流清殿越近,我便越怕,我不知我究竟怕什么?怕他还是不肯原谅我,还是怕他会杀我?我只觉得心中好慌乱,就连登基之时都没有如此慌乱过。
流清殿殿门关上了,是当时我亲口下的软禁的命令,殿门外守着侍卫,见到我自觉将殿门打开,我站在殿门外却踟蹰了。
流清殿的正殿内燃着灯,天还未见全黑,这时候就燃上了灯,我走进去,步入正殿之中,却在进入的一瞬间见到了一个费尽心机想接近我的人。
我推门进入的瞬间,流清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殿内二人侧脸向我看着,风翊忽然冲到我面前,将我护在身后,“陛下快走!”
“你是女帝!”原本与风翊对面而坐的人站起来,吐出四个字,语气中除了诧异只剩下惊恐。
是那个一心想刺杀我为天下除害的江湖人士令非竹!
他握紧了原本放在桌面上的剑,却迟迟没有动手,我没有走,他想刺杀我,在这里他还办不到!
“你是女帝,在柳州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你们肯定不是什么兄妹,他对你的态度根本不是兄长对妹妹,何况你的名字居然叫碧夏,怎会有人轻易叫这个名字?”令非竹放开手中的剑,走到风翊面前,“贾兄,不!既然她不是什么碧夏,想必你也不是什么贾飞吧!方才还在骗我,说什么混进宫中,你——是她的‘檀郎’吧!”
他果然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我推开风翊,直面向他,“你错了,风翊不是‘檀郎’,他是朕的‘公子’,虽然朕现在有很多疑问,不过朕想现在你也不会想给朕答案,你不是想刺杀朕吗?朕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试试,若是刺杀不成,再回答朕的疑惑。”
“陛下!”风翊一把拉住我的衣袂,我抬手阻止他的动作,既然我敢说出这句话,他就必然做不到,就算只有咫尺之遥,我也相信小胤子的“地弑”能做到。
令非竹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回到桌边拿起剑,“现在看到了女帝,我倒觉得女帝陛下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看来不是昏君而是位明君。”
风翊松开我的衣袂,我走到桌边坐下,“哦?何以见得?”
他也在我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和我相遇两次,早就得知我想刺杀你,却没有让人除掉我,说明你不喜欢滥杀无辜,在柳州,你身为一国之君,却要亲自去调查案子,怕朝中官员勾结,说明你是贤明的君主,而方才,你的公子让你走,你非但没有走,也没有叫来侍卫抓刺客,而是给我机会,让我刺杀你,说明你很聪明,猜出我现在不会再刺杀你。”他说着顿了顿,将杯中茶水饮尽,“我本就是为了为民除害,才会想要刺杀女帝,既然女帝不是民害,我当然不能杀,若是杀了一个贤明的君主,让天下大乱,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他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若是能将他留在朝中重用,依照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像唐聿玉一样,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只是可惜,他也绝对不会是愿意留在朝中成为“女帝的走狗”之人!
他将茶盏放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女帝陛下不是说有很多疑问,草民愿意一一为女帝陛下解答,陛下请讲。”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的确有很多疑惑,只是不知道这些疑惑他能不能替我一一解答,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疑问。
我看向风翊,他方才让我走,是怕令非竹真的会伤我,这让我更加笃定先前的刺杀,就是他故意为之,他不会刺杀我,这若是他一开始来我身边的目的,这个目的大约会伴他一生。
他错开眼避开我的目光,开口对令非竹问出一个我最大的疑惑,“你到底是怎么进宫的,方才还没有回答我。”
令非竹说出的解释,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在柳州与我们分别之后,一路往北,想回到都内,到达八白山的时候,正巧遇见一名男子在逐一只白狼,白狼是凶猛的动物,何况是一只成年白狼,偏偏那白狼在手无寸铁的男子面前居然如同柴犬,只敢抱头逃窜,他一路跟着那个男子,后来找机会与他相识,最后,他就跟着那男子进宫了。
进宫时他才知道,那男子是殿下乾晟,当时乾晟收到小胤子密信,急入都内,八白山的白狼无处搁置,乾晟就让他先进宫,替他将白狼送进麋园,自己去处理小胤子信上之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先前他处心积虑的想进宫都没有成功,结果竟然无意间结识乾晟,令非竹道:“上天还真是眷顾我!”
上天倒是眷顾了他,却忘了我这个所谓的“天子”,好在我与他相识在先,否则今日怎么可能如此洽和?乾晟还真是交人不慎,居然将一个刺客送进王宫中,看来下回乾晟着人送那些兽类进宫时,还得让小胤子防着些。
“之前宵氏宫黄宫人流传谣言污蔑朕,朕将其斩首示众,一清谣言,难道你不知道此事,还被他蒙骗这么久,到现在才知道朕是明君?”
他点点头,”我知道此事,不过,帝王想杀人,给个什么罪名,洗清自己很是容易,管他什么黄宫人、白宫人,有没有造谣,还不是陛下说了算,这样就相信女帝不昏庸,草民可没那么好骗!”
听来还有几分道理,可反观,既然不轻易相信我不是谣言中所传的昏君,为何又会轻易相信谣言我是昏君,这话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我开口却被宫仕打断,“陛下,乾晟殿下求见!”
乾晟今日退朝后就到麋园中去看他带回来的那些四足兽了,怎么现在还没有离开王宫?没有离开便罢了,他怎么还深夜到后宫中人宫室中来,虽说我是女子,后宫中皆是男子,可他此举,也是有些不合规矩。
“他来这里做什么?”
“乾晟殿下说他知道陛下在这里,他只是来带走他的朋友。”
看来是来找令非竹的,乾晟居然知道令非竹在这里,想必定是有人跟在令非竹身边,我朝令非竹看去,方才还在我面前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估计宫仕进来时就已经躲起来了。我道:“让他进啦。”
宫仕退出去,一道人影从房梁上跳下来,稳稳立定在我面前,乾晟的声音随后入耳,“阿竹怎么能在后宫中乱跑?冲撞了陛下,我这个闲王可保不住了你的命。”
乾晟步入殿内向我行礼,“陛下,今夜夜已深,陛下就许臣弟在宫中住下可好?这位是臣弟的朋友,看来陛下已经认识了。”
何止认识!不过,听乾晟称他为朋友倒让我有些意外,这么多年来,乾晟的朋友除了四足兽,可就再无其他,他若不是将令非竹看做四足兽,便是他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入乾晟法眼!
我颔首,“你若是真不想回你的府邸,留在宫中也无妨,朕听说你又带回了白狼,宵氏宫现在已经着人建成了麋园的一部分,你觉得可够大?”
他颔首,走到令非竹身边,对我道:“臣弟多谢陛下!”
“好了,去吧!”
乾晟行礼,“臣弟告退。”
目送他们离开,风翊才在我面前坐下,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开口,只是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本草录》开始翻看。
“你,既然想刺杀朕,方才为何还要让朕走?”我斟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他的目光在茶盏上稍作停留,回到手中的《本草录》上,轻声道:“陛下既然知道臣想刺杀陛下,为何不杀臣?”
为何不杀他?我伸手夺下他的药书,他被迫抬眼,看向我,我对视着他的双眸,说出一句我一直不敢承认的话,“朕说朕是对你用情了,你可信?”
他眸光微闪,良久,喃喃开口:“陛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