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他却笑了,这种抄满门的话也只有他听了还能笑得出来了,他又拾起一块碎石,扔向湖面,这一次石块没有沉入水底,而是划过水面,又高高弹起,重复三次之后才在远处彻底沉入水面。
他远眺着石块沉入水底的位置,对我道:“陛下,其实是个很好的君主,虽然向来女子不当政,但是陛下当政却当的极好,父亲虽常说对陛下大不敬的话,但对陛下却是十足的忠心。”
其实我知道朝中那些人是忠心之人,那些人是有野心之人,吏部行事官虽三品,却事事都为国着想,他忠心的不是我,而是大宁!
落日余晖映照在湖面之上,水波不惊,平静的水面方才被他的石块激起了水晕,现在也都平静了下来,这片活水湖是为天莲池活水所用,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却从未停止过,所以天莲池的水才能清如许。
秦开寞转身看着我,逆着霞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道:“官场黑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其实我也很想辅佐君王,可却不想涉足处处都是结党营私的官场,所以才不学无术这么多年,现在有心想辅佐陛下,却无力亲为。”
口口声声说着官场黑暗,不愿同流合污的人有很多,真正像他一样做到了,做得如此彻底的又有几人?不参与也罢,想辅佐君王的人太多,若是真让他来辅佐,只怕他还会成为下一个唐聿玉。
他此刻看着我,应当一如我看着他,只是一个仰着面,一个低着头。一旁的一叶突然开口,“少爷,你要的船来了!”
话音刚落,秦开寞便重重的敲了一下一叶的脑袋,“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叫舟!”
一叶抱着脑袋躲到一边去,抱着湖边不知名的树,委屈的嘟囔,“船不就是舟,舟不就是船,有什么区别?”
秦开寞冲他抬起手,吓得他跑到我身后躲着,怕秦开寞反倒不怕我了,秦开寞脸色一冷,盯着他,“过来!”
我侧身看过去,一叶畏畏缩缩地摇头,“我、我不!”
秦开寞作势要上前,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好了,朕看一叶在你身边总受欺负,不如这样,日后一叶就跟在朕的身边,朕让小胤子在司千宫给你找几个伶俐的宫仕伺候可好?”
“不要!”秦开寞还没有说话,一叶迅速窜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衣摆,“少爷没有欺负一叶,一叶只想伺候少爷。”
想不到他对秦开寞的感情这样深,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就把他吓成这样,他倒是和月奕身边的楼衣有几分相似,都护主的很,却不如楼衣机灵,主仆之间总需如此,月奕性子淡身边就得跟着个楼衣那样聪明机敏的,秦开寞有一叶,也算是能让他稍有些收敛。
“朕不会强人所难,你不愿跟朕便罢了。”我看向秦开寞问,“你要这舟做什么?”
他拂开一叶的手,学着书生模样开口:“傍晚时分,驾一叶扁舟……”
一叶响亮的应了一声,“哎!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秦开寞扶额叹息,“我不是在叫你!”
一叶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委屈道:“明明就叫了一叶嘛。”
秦开寞再次扶额,拉着我向小舟走过去,“陛下不必理这蠢奴才,傍晚时分,驾一叶扁舟,泛舟湖上,赏落日余晖,最美不过。”
他扶我上舟,这小小一叶扁舟上,竟还有一盘棋,一桌茶,我在茶桌边坐下,他在我对面坐下,为我斟一杯茶,斟茶的动作有几分茶师的样子,却僵硬的很,一叶跟上来在舟尾,小舟在湖面泛动,秦开寞正将茶盏递过来,手上不稳,茶水撒了一桌。
这些事他做不来,强做也做不好,他放下茶盏,觉得有些尴尬,试探着问我,“要不,陛下和臣妾下棋吧!”
我看向棋盘,玲珑棋子拿在手中,棋盘便是这天下,我本常会下棋,自从登基之后便没人敢赢我,棋也变的毫无意义,我取出一枚棋子,晶莹剔透的晶石做成,这一盒棋子不知是花了多少年才能造出。
“你会下棋吗?”我将手中的棋子递给他,他接过,诚承的摇摇头,“不会。”
“这小舟、茶桌、棋盘,都是小胤子为你准备的吧!”所以我和秦开寞过来的时候,他才没有尾随,原来不是放心,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恐怕除了晚霞和清蝉都是他安排好的。
秦开寞没有否认,“臣妾就知道会露馅,这些事,臣妾实在做不来。陛下莫怪,他也只是想让臣妾,哄陛下开心。”
这么多年,他是最懂我的人,却也是最不懂我的人,秦开寞本来的样子就够了,让他学着世家公子来讨我欢心,只能弄巧成拙,“方才那些话,也是小胤子教你说的?”
“不然陛下觉得臣妾能说出这些酸腐秀才才会说的话吗?”
这才像他说的话,小胤子操心过了头,他若是不教,秦开寞说话虽没什么分寸,也容易让人哭笑不得,总好过……用他的话说,总好过那些酸腐秀才。
“日后别听小胤子的胡来了,一叶,回岸。”是小胤子故意安排的,这游湖也没什么可游的。
一叶看看我,又看看秦开寞,秦开寞对他摇摇头,有对我道:“陛下来都来了,就开心一点,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陛下高兴,就像一叶想让我高兴一样,一叶,你说是不是?”
一叶连连点头,“对!只要少爷高兴,我就高兴,少爷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秦开寞满意的向他伸出手,一叶下意识的想躲开,却不及秦开寞手快,秦开寞手落在他的脑袋上,使劲一揉,明明是个温柔的动作,他都能做的如此粗暴,见他不是打自己,一叶咧开嘴笑得灿烂。
小胤子就像一叶一样,他们心可能是一样的,可我不是秦开寞,同样是忠心之人,一叶说错话,做错事只被敲敲脑袋便无事了,可是小胤子不能说错话,不能做错事,他若是错了,便有可能掉脑袋。
他说小胤子希望我高兴,他自然是希望我高兴的,所以他才替我得到这天下,只是他越希望我高兴,我便越是无法高兴,这便是他与一叶最大的不同。
“回去吧,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用晚膳了,朕也累了。”我吐出这句话,看向远处的霞光,晚霞太美,却太易失去,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日落西山,天边的霞光也即将消散。
“现在在这小舟上,陛下就当自己不是陛下,臣妾也不是陛下的‘檀郎’,陛下是累了,只是累的不是身子,是心!现在陛下就让自己的心歇歇吧!”
我回过头去看向他,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件斗篷替我披上,手脚迟钝的很,不如小胤子会照顾人,他道:“这些话是小胤子说给我听的,但是现在我想让陛下知道,其实他比陛下更累。”
若是有可能,我最想的便是予他自由,可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根本没有能力撑起整个大宁。
“沄儿。”秦开寞吐出这个名字,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于诧异,他目光躲闪了一下,“小胤子说这是陛下的名字,我直呼陛下名讳,陛下不会砍我的头吧!”
我摇摇头,除了他还有谁敢呢?我道:“你不是说了,我不是陛下,你不是‘檀郎’,有什么不能直呼名讳的?”
他颔首,最后一丝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辉隐没在湖面上,他指着湖边道:“这里若是江南,现在湖边一定渔火交映,周围的百姓现在都会来收网,会捕到好多鱼,那些鱼有的会被带到市集上去卖,有的会拿回家中做成美味佳肴,新鲜的鱼做的汤最鲜美,我先前到江南时吃过一次,等下回有机会去,一定要带回来给沄儿尝尝!”
春寒料峭,夜幕撒下便开始透出寒意,一叶又拿出一件斗篷替秦开寞披上,“少爷真是糊涂了,江南离都内这么远,等少爷带回来,还能吃吗?”
“也对!”他将斗篷裹紧,“那等什么时候陛下想出宫了,一定要去江南尝一尝!”
一叶在他旁边倚着他坐下,附和道:“对,可好吃了,还有烤鸡,江南的酥饼,说的我都饿了,少爷,我们这回出宫,一定要去江南再吃一次!”
秦开寞抬手去敲他的脑袋,“吃你个头,这次出宫不带你,你就在宫中好好待着和宫仕学宫里的规矩,本少爷这回要做独行侠!”
“不行!“一叶急了,”少爷不能丢下一叶,一叶要保护少爷,少爷一个人出去,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叶怎么向老爷交代?”
秦开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又不会武功,那——”他拖长尾音,一叶笑眯眯地点头,就听他道:“不如陛下派几个高手跟我一起去保护我,你嘛,就待在宫中,哪儿都不要去!”
一叶一听,立马变了颜色,一脸的生无可恋,秦开寞这才松口,“别一脸垂头丧气的,我什么时候出门不带你了?你跟上没问题,但是本少爷是不会花银子给你买吃食的。”
“什么吃食?少爷说的一叶像狗似的,反正我有银子自己买!”
“什么?你还敢藏私房钱?在哪弄的?交出来,本少爷饶你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