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国御史返疆之时，虞言则作为主使要随使团回国复命，使团回疆那日，乾晟以大宁使臣的身份却只带着令非竹这个江湖中人一同前往蒙国觐见蒙王。
宫门外，看着使队离开，一同来送的月奕只是转身离开宫门，虞言则说月奕醒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他也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只是他自从醒来后行为举止就变得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不过月奕醒来后身子好多了，无论如何也算是件幸事。
我也发觉到他的不对了，那日去他宫中看他，他虽然依旧像先前一样的装束，像先前一样向我行礼，可与他对话，确实觉得与先前有些不同。
小胤子说，许是大病初愈，让我无需在意，也罢，只要他好便好。
使队消失在我视线中，我才转身往回走，月奕远远在宫墙下一身红衣几乎和宫墙融为一体，我启步往宫内走去。
虞言则此行我未问归期，蒙王现在大概是后悔当初将虞言则送来大宁，私信数封为说虞言则是他最爱之子，希望我能好好待他，多多包容，他等的不过就是我一句，虞言则是蒙国王子来大宁多有不妥，好将爱子顺理成章的迎回。
这次虞言则回去，我没有打算他还能回来，只是希望这件事我不予追究，而蒙王也能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辜负了我的苦心！
小胤子今晨问我是否让月奕来送虞言则，他大概也猜到了这一点，虞言则最喜欢月奕，这一去，恐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穿过光华门，就进入了内宫，小胤子今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我要去哪里都没有问，他跟在我身后，随我一道过了光华门，今年檀郎入宫后，因为有秦开寞的存在我总到内宫中来，到底没有将近一年不进的陌生感。
今日应该到盘盏堂去坐坐了，萧氏双子毕竟是掌銮仪卫事得儿子，他们受到的冷落多，想起便去看看，也免得到时前朝又给我找麻烦。
往盘盏堂的方向去，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声小兽的哀鸣，好似是安国质子身边的那只狐，我踟蹰片刻，小胤子道：“似乎是质子殿下的白狐。”
“过去看看。”那条路是往广陵殿去的，小胤子走在前面，突然顿下了脚步，眼前一幕让我与他都呆愣住了。
月奕立在一众宫仕之间，宫仕跪在他的身边，像是犯了什么错，而他的面前的人正是那位安国质子。
清蝉跪坐在地上，胸前被鲜血浸染，双臂护着怀中的东西，不知道那血是他的，还是他怀中小狐的，楼衣怒指着他，口中在骂着什么，突然他上前去抢夺他怀中的小狐，在我的位置清楚的看见清蝉眼中的杀意，那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的杀意！我忘了动作，小胤子先我一步冲出去，“住手！”
楼衣被小胤子的话，吓得回身“扑通”一声跪下，清蝉猛然清醒一般，抬头看着我，我竟从他原本充满杀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乞求，若不是方才看见了他眼中那么强烈的杀意，我或许会被他眼中的乞求所骗。
立在一旁地月奕也转身看向我，他迟疑地行了礼，轻声唤道：“陛下。”
他这一声唤中没有任何情感，完全不似从前的一语藏千思，就只是一声轻唤而已。我走上前去，站到跪坐在地上的人面前，冷声问：“怎么回事？”
听到我的回话，楼衣自作主张的起身，退到月奕的身边，指着清蝉道：“他的那只野狐狸伤我家君子，君子身子本就不好，还受到这野狐狸的惊吓，奴才是要替君子摔死那只野狐狸！”
楼衣说出这番话，月奕竟没有阻拦，让他将话说完，我看向清蝉，他始终保持着仰首看向我的姿态，对于楼衣的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我移开目光走到月奕面前，“伤到何处了？”
月奕吐出两个字来，“无事。”楼衣却急了，“什么无事！陛下看！”他小心翼翼撩开月奕颈上的衣襟，三道血痕明显是野兽的抓痕，看来楼衣没有说谎，只是那小狐性情温顺，怎么会突然攻击月奕？
小胤子道：“月奕君子这伤要赶紧传御医来看，奴才这就遣人去请？”
我颔首：“派人去传杨随，除了楼衣，其他人送月奕主子回广陵殿！”
月奕没有动，既不言语，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站着，小胤子开口请他离开，他却仿若没有听到，我上前柔声对他道：“你先回广陵殿去，这伤要及时处理，你放心，朕不会对楼衣怎么样。”
我只当他是担心我会处置楼衣，两年前江南柳州之行，他有多护楼衣，我记着，他看了我一眼，终于转身朝着广陵殿方向去了。
我看向楼衣，他有些畏惧，不敢直视我。清蝉缓缓起身，脚下、怀中、衣衫上都是血迹，他怀中的小狐已经没了动静，他看着我，目光清明，喃喃道：“它也是这样死在我怀中的。”
我知道他口中的它是那只白狼，这些血是这只小狐的，小胤子站到我身后，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清蝉勾唇浅笑，“云儿性情温顺陛下是知道的。”
他话音刚落，楼衣反驳道：“性情温顺还会乱伤人？野兽就是野兽，你若说不是这野兽想伤君子，那就是你在指使！”
清蝉轻摇首，缓缓似对我道：“兽有灵，明人心，云儿会扑向君子，不是我指使的，陛下相信吗？”
我不语，白狐不应该会想伤害月奕，他也不可能会指使一只野兽做什么，兴许只是意外罢了，只是可怜了这只狐，还没有学会走路，就落得血溅于此的下场。
楼衣却还有话说，被小胤子阻止住，我道：“这件事，朕会处理，你先回广陵殿照顾月奕，月奕身子不好，你好生照顾。”
楼衣愤愤瞪了清蝉一眼，退下我的眼界，清蝉对我行礼，转身也想离开，小胤子唤住他，“质子殿下，可要传麋园的医官来给小狐看看？”
清蝉挺住脚步，声音清冷的我从未听到过，他并未回首，只是道，“不必了，这是云儿的命数。”
言罢他朝前方走去，那不是往冷宫去的路，小胤子没有说话，我也没有阻拦他，我远远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走过去。
他穿梭在我不熟悉的宫道里，最后走到了活水湖那个钓鱼台边，他缓身在湖岸边的一棵树下蹲下，放下小狐，伸出双手去扒开树下的泥土，小胤子想上前，我伸手拦住他，我知道他是想亲手葬了这只小狐。
他徒手一点一点的扒开泥土，直到终于扒开了一个能容下小狐身体的坑，他立起身来，将解开腰封，将沾满血的冰蓝外衫脱下来，像是为小狐准备的棺，他将小狐包裹在外衫中，抱在怀中，迟迟没有放下。
这一刻漫长的我都快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他忽然回首看着我，“这里的落日很美，云儿很喜欢。”
他再次回过头去，缓缓将手中的白狐放下，捧起那些泥土落在小狐的身上，小狐身上不知可还有他的余温，他口中呓语般得道着，“兽是有灵性的。”
我垂下眼帘看着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白狐有灵性，为何会伤月奕，难道说月奕有什么让他不喜之处？”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发出一声轻笑，没有说话，我再次开口，“麋园里的小兽还有很多，你再去抱一只吧。”
他顿了一会儿，又发出一声轻笑，再次伸出双手去捧起泥土去葬白狐，他问道：“陛下可在乎过什么人的生死？”
再一次从一个王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此刻听来却不觉得可笑，我自然在乎过，可就算是在乎，也无法改变什么，就算在乎又能如何？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选择成为死去的那个人，死的容易，生才是最难。
最后一抔土离开他的手心，他起身看向湖面，斜阳西下，一如那天秦开寞带我来看到的样子，他口中道着，“云儿你看，是落日，以后每天你都能看到这里的落日。”
他说的是“云儿”，不是“沄儿”，这一刻我忽然希望自己就是那只狐，以后日日都能看到这落日。
小胤子在身后扶住我的双肩，若是有一日，我离开这人世，是否有人能亲手将我葬在日日都能看见朝阳落日的的地方，如果有，那个人只会是小胤子，是卿胤，这个我这一生唯一能相信，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
我走到他的身旁，“你很在乎这只小狐？”
他侧颜看着我，落日余晖为他渡上了光辉，他摇摇头，“不过是只野兽罢了，我只是怜悯它，他虽有灵性，却斗不过人心。”
他说的话意有所指么？我无暇去猜测他的用意，他向我行礼，转身离开这个地方，一袭中衣在初春的傍晚可感觉得到这春日里的寒意，该是感觉的到的，只是这寒意寒的不只是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