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手中的玲珑棋子迟迟未落下,我将棋子落下对他摇摇头。
落子时没有注意,竟落在了天元位上他手中拿着棋子却没有落下,他把玩着手中棋子道:“陛下这步棋落在天元位,是想快点结束棋局么?只是如此结束最后输的只怕会是陛下。”他说着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大局已定,我浅笑欲开口,却听他接着道:“陛下可是会说自己输了?”他伸手在我的棋盒中抓出几枚棋子,伸到棋盘上,手一松,棋子落在棋盘上破坏了棋局。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棋盘上的棋子如同天上的星辰,排列的规律就算被打算也还能看出路数,这几颗随意撒下来的棋子,放在棋盘之上,正好扭转了棋局,继续下,天元位那颗原本成了弃子的棋子,此刻却成了整个棋局的关键点。
他的目光从我的身上转移到了棋盘上,他浅笑道:“臣失手坏了棋局,看来今日的棋是下不了了。”
是怕我输给他,还是怕自己会赢我?我猜测着他,他也在猜测着我。他接着道:“陛下方才下棋一直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起身离了棋盘,走到桌边坐下,他尾随过来,颈上的伤口被杨随处理过上了要几乎看不出有伤了,杨随医术尚可,应当不会留下疤痕,,若是不说,今日他恐怕也不会罢休,我道:“朕只是担心你,今日那小狐究竟为何会伤你?”
他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小狐今日惊吓到了他,猛然间问起来,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他才调整了情绪,道:“无妨,这一点小伤陛下无需在意,至于那小狐,臣日后远离便是。”
“那小狐已经死了。”听到他的话,我竟不假思索的吐出这句话,见他痴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跪下:“陛下恕罪,臣未能阻止楼衣,楼衣是护主心切,请陛下……”
我俯身伸手止住他的话,将他扶起,“楼衣是你的人,你如此护他朕又怎么会罚他,此事朕不会追究,朕只是奇怪,那狐为何会伤你。”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我,轻摇首,“臣不知。”
清蝉与他无冤无仇自然不会轻易自然不是指使小狐伤他,小狐性情温顺也不会主动伤他,莫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吸引小狐的东西,才会让小狐扑向他,并伤了他。
内室的门被人推开,楼衣走进来,“君子该喝药了。”他将药盏放在月奕面前,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一直没有抬头,躲在月奕的身后,月奕端起药盏,像饮茶一般将盏中的药饮尽。
每见他一次,我便越发心疼一回,他抬眼看向我,露出笑意,“陛下皱着眉头的模样,倒真像个君王。”
他示意楼衣离开,楼衣退出内室,他单手撑在桌上,支着额头,他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受了惊,又陪我下了这么久的棋,想必是累了,我起身,道:“你身子弱早些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言罢,我转身欲离开,却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恭送,转身的瞬间,右手被一只手拉住,我回身看向他,不明所以,他仰首看向我,“天色已晚,陛下就在广陵殿中歇下吧。”
我回过身去看着他,还在细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已拉着我走到床榻边,“陛下如今的年岁若是在男子身上,便是及冠之年,也该为大宁留下皇嗣了。”
他在我面前缓身跪下,然后缓缓起身,将自己的大红外衣退下,露出中衣,中衣浅白将他原本尚有血色的唇衬得泛白,他手指灵活的解开中衣腰封,这一幕有多少次的似曾相识,有一个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解开衣裳,又自己给自己套回去。
他退下中衣,露出单薄的里衣,我还从未见过他穿的如此单薄,身子却是好了许多的,不似先前那么弱不禁风,他走到我的身后,为我褪下外衣,我已经忘了动作,这个人是月奕,这个人还是月奕吗?
发髻上的饰物被他小心取下,他重新走到我的面前,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袭明黄的中衣,和我的脸,那张脸上什么情感都看不到。
他在床榻边坐下,脱下靴子躺上去,未束的长发散开在玉枕上,他太美了,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被他伸手拉住,他的目光与我相遇,他勾唇露出浅笑,轻唤一声“陛下”。
陛下……他这一声唤中满是期许,我情不自禁的在床榻边坐下,俯身看着他绝美的容颜,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这笑意中藏着我看不到的苦涩,他静默了,我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样的距离,我甚至忘了该如何思考。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双眸,他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唇,他是不幸的,那么此刻是否又是幸运的?他的双眸与我对视,从这双眸子中,我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孑立在烛光中,一袭霞色衣裳的人。
他从这宫中走了,却走不出我的心宫,我以为我能不在意他,这种时候想起的却是他,谁都行,唯有月奕不能成为他的替代品,就算是上天的弃子,他都一样不容玷污,他要的我给不了!
我甩开他的手,起身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先……”
“陛下,”他的声音打断我的话,他在下床走到我的身后,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听见他呓语般得问,“就这么讨厌臣吗?”
“不!”我怎么可能讨厌他,我怎么会讨厌他,我猛地回头吐出用这个字,正对上他带着受伤笑意的双眼,既然给予不了,我开口,“朕只是不想让你成为他人的替代品,对你朕,只想护你周全!”
这一瞬,他怔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我是伤到他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就好,至少让他明白,让他不必过得这么辛苦。
我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这张绝世的容颜,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我轻声道:“任何人都行,只有你,朕不会让你代替风翊,你是月奕,朕最不愿意伤害的月奕,朕说过会护你一世周全,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他垂下眼帘,乞求般的道:“那陛下将臣……当做风翊吧。”他猛地抬眼注视着我,“是陛下,将臣看做月奕也好,风翊也罢,只要是陛下,臣是谁都不重要。”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如同风翊一样,我险些真的以为他是风翊。
他伸出双手将我揽进怀中,在我耳边轻声的说:“陛下,臣就是风翊,风翊就是臣……”
他落下一个吻,在我的眉心,他就是风翊,风翊就是他。
他引着我回到床榻边坐下,他垂下眼帘,羽睫在颊上投下一道阴影,我凑近他,在他的左眼上落下一个吻,他的耳根泛起红,缓缓躺在床榻之上,轻唤一声“陛下”。
风翊……风翊……
翌日——
我张开眼时看到的是广陵殿的陈设,身边的床榻还有一丝温热,昨夜的种种原来不是一场梦境吗?
我撑坐起身,一袭红衣映入我的眼中,“陛下醒了,现在刚过了卯时,陛下是否要让小胤子进来伺候洗漱?”
他浅笑着,这笑意好似一把匕首,落在我的眼中,我的心中一阵钝痛,“你……”
我开口吐出一个字,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将外衫中衣拿到我面前,“陛下请更衣。”
我起身下床,任由他替我穿上中衣,套上外衫,他将我引至铜镜前,替我挽起发髻,簪上发饰,他从镜中看着我,我自镜中望着他,我开口却只是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手僵住,“陛下,因何而道歉?”
我不语,因何而道歉?因我将他当做了风翊的替身?还是因心中装不下一个他?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一个答案,我道:“朕,要早朝。”
我起身走向内室门前,听见他在身后唤我,他当真甘愿被当做他人替身?天下间恐怕不会再有第三人了。我没有停留,没有回首。
我走出内室,前殿的桌案上是准备好的饭菜,是他准备的么?他不该承受这么多,他不该进宫来,我在桌案前停留片刻,走出广陵殿,小胤子已经备好龙辇在殿外候着,见到我出来,他上前一步,将我扶上龙辇。
“陛下怎么这样早就出来了?可是未用早膳?奴才也让人在司千宫准备了早膳,陛下先回司千宫吧。”我还尚未开口回答,他便自作主张的高声喝道:“陛下起驾——司千宫!”
宫仕起驾龙辇,小胤子跟在身边道:“陛下可要派人给月奕君子送些赏赐去?或是晋封君子的位分?”
我颔首,“这些事你处理便是。”
小胤子应声,我能给月奕的便只有封赏,可是与他而言这些封赏恰恰是他最不屑的东西,月奕、月奕,朕究竟该如何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