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看到的人依旧是小胤子，他的身边跪着杨随，见我醒来，他像以往一样，上前一步俯身对我道：“陛下醒了，陛下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我不言，别看脸去不想见到这张陌生的面孔，我不敢问，安国是否真的已经不复存在，我不敢，是因为怕得到他的回答再次叫我知道月奕再不会回来。
他将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枕边，我看清了，是玉坠，清蝉的玉坠，当初要赐给一叶却被我驳回的玉坠，那是他天人身份的象征，小胤子知道我是在逃避，随意才会将玉坠摆在我面前，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
就算我不想承认，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亲眼看着他发生都没有挽回的余地。
小胤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质子之事从五年前起，奴才就在计划，这一回之所以没有经过陛下的准许就行动，就是因为担心陛下心软，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对他国的心软，或许他日亡国的就会是大宁。”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奴才知道，奴才这么做让陛下恐惧，陛下只要记着，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现今天下已经没有安国的存在，只要再将蒙国收入囊中，陛下就是天下人的陛下了，就真的能长享盛……”
“闭嘴！”我冷吼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到这些鞭笞天下、四海为君的话，当年的小胤子不是这样的，他会听我的话，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却不会这样逼我，从何时他开始改变了？开始一定了替我争这所谓的天下了？
他说：“陛下不想听，可是奴才一定要说，就算现在还没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可是陛下，天下大局合久必分是亘古不变的，若是真的等到天下大乱之时才有所动作，这天下就不会是陛下的天下了。”
“究竟是朕想要这个天下，还是你想要这个天下？”我的话脱口而出，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
他满脸的诧异，沉默了许久，转头对跪在他身后的杨随道：“你退下吧！”
杨随退出这间宫室，他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我身上，“陛下是在怀疑奴才吗？陛下与奴才一起长大，奴才若是想要天下，陛下还能活到今日吗？”
他说的对，是他的“地弑”助我登上王位，而“地弑”是南疆人给他的，南疆人除了整个大宁王室，他却独独留下了我，若是没有他，我怎么能活下来？我撑坐起来，“你说对，没有你就不会有朕的今日，所以就算是你想要这天下，朕也只能让你打着替朕争天下的名号去草菅人命！”
“打着陛下的旗号？”他忽然笑了，这笑意，我从未见过，“难道陛下的天下是奴才做主吗？难道陛下是奴才的傀儡吗？陛下说这话，是否太叫奴才寒心了？奴才此生都为陛下而活，陛下看不到吗？”
我难道不是他的傀儡吗?看似所有的事他都听我的吩咐，可是这么多年来，除非得他允许，我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就算离开了，他还要派人跟在身边，这还不是他做主？
是！我是陛下，是那个离开了他连活下去都难的陛下，“我倒是情愿，你是为自己争得天下，至少我现在还能杀了你替月奕报仇，这件事分明不用什么幌子，你却告诉他，大宁不能师出无名，要用他的死来换朕的天下！”
“呵……”他后退一步，苦笑道：“原来陛下不是在气我灭了安国王室，而是为了他，南宫月奕？”
我起身下床，站在他面前，“朕是不是告诉过你，月奕是朕在这世上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朕是不是告诉过你，让你送他出宫？朕是不是告诉过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月奕参与到天下之争中来？你明明知道朕如此在意月奕，为什么要给他无解毒药，为什么要让他死在我的面前？”
他点点头，不停地后退，知道被桌案挡住了去路才停下来，“我要他，就是因为陛下太过在意他了，陛下是帝王，帝王是不能有弱点的，陛下越是在意的人，我就越是不能让他活下去！”他的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我看不透，“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若是有一日，要我为了陛下放弃性命，我会比安王更加不会犹豫！”
“为了朕！”好一句为了我，“哈哈……那你知不知道，朕是为了什么？朕为了母妃争王位，登基当日母妃在冷宫自缢，朕为了天下安定，送月奕出宫，你却将月奕变成了替朕乱天下，争王权的工具！你明知道朕如此在乎月奕，还要害死他，你究竟是何居心？卿胤，你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卿胤了！”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从你一次次篡改我的记忆开始，从你将我推上王位开始，你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卿胤了！你可知道，朕当初向父王将你讨来留在宫中？只因为你在雪中会为我披上斗篷而不是让我进屋！可是现在，你却成了那个让朕进屋的人！”
他便笑了，“陛下只当我变了，那陛下可知道我为何而变？其实陛下错了，是从进宫起，我便不是那个卿胤了，那个替陛下披上斗篷的卿胤是相侯家的公子，他早就在卿家被满门抄斩时就已经死了！进宫是小胤子！小胤子不过是公主身边的宫仕罢了！”
这一回怔住的人却是我，“可那时的小胤子不是这样的。”同样是那张脸，我却已经再也认不出他了。
他笑得无奈，“陛下又错了，小胤子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的，只要是陛下要过的东西，我都为替陛下去得到他，可是陛下却总是忘了那时诺言！陛下忘了陛下说过，此生只要小胤子一人，不会再要旁人！陛下忘了，小胤子替陛下记着，所以我才替陛下肃清了身边的人，这样陛下就永远只有小胤子一人！”
“我的身边不是向来都只有你？可是月奕，月奕他是我爱的人，你一切都为我着想，我只想保全罢了！若是容不下，那这后宫中的人，你为何不都除了？”我知是我错了，却不知从我向父王讨他时就错了，母妃说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真的不能随便向父王讨人的。
“陛下还不明白吗？”他双目失神，明明是看着我，却透过我看到了深远的被缢死的过去。“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想等到陛下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让陛下知道，我卿胤还是男儿身，当年进宫，我根本就没有行过宫刑！”
我愣住了，他……
“陛下，你可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旁人在一起时是什么滋味？我看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陛下不喜欢那些人，可是我没有想到，陛下真的对他们动了感情！不论是风翊，还是月奕，只要是让陛下动了真心的，只要是让陛下忘了对我的承诺的都得死！只要他们不在了，陛下的身边，就还是只有我一人！”
我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做的缘由。还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就知道，帝王是不能有爱的！可是既然爱了，那便是不做帝王好了。
“卿胤，你放了我吧！我不想要这天下，我只求你告诉我，楼衣将月奕带到了何处？你放我走，这天下、这一切都是你的，我什么都不要，所谓诺言，卿胤，你已经不是我承诺的那个人了，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放我走。”
他不住的摇头，“陛下！公主，沄儿……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顾，你就那么在乎南宫氏的人？同样都是满门抄斩，同样的下场，我以为我留在你的身边，会不一样！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一直以为我是不全之身，所以才会爱上旁人？那……那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还是相侯公子，我还是那个卿胤，你就当做从来没有月奕这个人好吗？”
若是早就知道他是当年的卿胤，我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对月奕动心，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在乎他甚至比在乎月奕更多，就算他不是男儿身，可是他伤了月奕，我不知道我还能否原谅他，大概是不能！
“你放我走，我便只记着，你是卿胤，你若想留下我，明日就是大宁的国殇！”我知道我威胁有多无力，就像当初拿宫仕的性命去威胁风翊，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卿胤。
他猛地发笑，“哈哈哈……陛下！奴才是陛下的奴才，陛下怎么还求奴才放过陛下呢？可是，陛下既然求了，那奴才就只能不放过了！陛下放心，留在宫中，终有一日，陛下会忘了他们的！陛下只要有奴才就够了。”
我合上双眸，低声道：“又想篡改我的记忆吗？卿胤，你真的想要一个那样的我吗？放我离开，我不会恨你。”
我看见他的颊上划过两行泪，听见他说：“对！我不想要那样的陛下，原本不想叫陛下知道，我将此事处理掉，只是现在恐怕，也就只有它能留得住陛下了。”他长久的沉默，然后告诉我，“陛下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陛下还打算出宫吗？”
一个月的身孕……这才是天意吗?我、我怀了月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