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上天都不肯放过我吗？还是上天在垂怜我，若是我无法保全他，至少让我能保全他的孩子！
……“陛下既然这么在乎他，就留在宫中，只有宫中才能让陛下保全他的孩子。”
可惜，我没有能力保全他，连保全他的孩子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依附在卿胤的身边，一个无用的君王，呵……他若是知道这一切，想必定会后悔为我饮毒自尽吧。
我多麽想，大宁所有的一切，都由卿胤处置，我不必再在人前去做所谓的君王，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将月奕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我身处的这间宫室——广陵殿是月奕住过的宫室，在这里，我腹中孕育着的小生命是否能感受到曾经属于他父亲的气息？
我抬手轻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来到我的身边，我都没能好好照顾。杨随说，我带着他奔波多日，现在要好生照料，才能保他平安。
我的眼前，广陵殿的君子兰都谢了，方云扰被逐出宫去，现在这宫中的花，再也不能想什么时候看到便什么时候看到，君子兰谢了，只有等到来年才能看到，来年他便能看到了，只是恐怕这些君子兰等不到来年了。
“陛下！”秦开寞唤了我一声，我侧目看去，看到他的满脸担忧，一叶完全不像个宫仕，不知是在担心什么，紧张的抓着秦开寞的胳膊，也不知这样抓了多久，我道：“朕无事，你何时来的？”
他便愣了，好久才轻叹一声，“陛下，臣妾是和陛下一同来的，陛下怎么忘了？”
原来是一同来的，我轻笑一声，我怎么忘了，方才才一同来的，我颔首，走向正殿，他尾随在我身后，与我一道走进去，我在桌边坐下，听见他问我，“陛下可是想这里的君子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道：“陛下若是想这里的君子了，便让这里的君子回宫好了，臣妾在淮州没有见到他，不知他去了何处，若是陛下的话，必定是能寻回的。”他是想安慰我，今晨才从都外回来，一回来便到司千宫中去找我。“陛下身边的小胤子最神通广大，陛下何必在这里睹物思人，倒不如让小胤子将人带回宫，安国灭了，蒙国也已经蠢蠢欲动，天下要大乱了，宫外兵荒马乱，在宫外更不安全。”
小胤子神通广大，否则怎么会让我再也见不到月奕，何必在这里睹物思人？他说的对，我又何必在这里睹物思人，我想去见他，可就算要见他，也要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他这世上唯一留给我的了。
“陛下。”他再次唤了我一声，我终于反应过来，问他：“去江南，是你要去还是小胤子让你去的？”
是小胤子告诉月奕要前往安国，那么江南之行，难道不会是小胤子安排的吗?此刻我将所有的猜忌都放在他的身上，一个我我曾经最信任，现在最不敢信任的人！
他目光躲闪一下，“是臣妾要去……但，也是他告诉臣妾，宫里的陛下不是真正的陛下，陛下知道，那女子是臣妾当初为之赎身的，所以臣妾见到，便也明白了。”
“你去江南，是为了去见见我，还是为了月奕？”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将目光落在什么都没有茶盏上，这间宫室从此再也不会斟茶，这里的茶盏只能给月奕一人用，他答道：“是为了陛下去找他，”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我，“臣妾知道陛下在乎他，臣妾从来不会猜人心思，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可有一点臣妾知道，陛下是在乎他的，既然在乎，就该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将他留在身边，可就算我有掌控天下人命运的能力，却也不能叫人生重来。当初如果让他参与到这天下的纷争之中，如果不叫小胤子知道我有在乎他，小胤子就不会伤害他。
卿胤，这个原本除了母妃之外，我最在乎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在乎的人，我究竟该如何对他？就算是我真能取他性命，我会下手吗？呵……对清蝉都能下手，我对小胤子……
“陛下？”秦开寞又一次唤了我，“陛下觉得臣妾说的可有理？”
我颔首，“对，是朕错了，朕不该让他出宫去，若是不让他出宫，他现在或许还能站在朕面前唤一声‘陛下’。可是现在，朕再也无法听他唤一声‘陛下’！”
“陛下若是想听他唤‘陛下’，就让小胤子将他找回宫便是了，陛下是一国之君，他还敢抗旨不尊吗？”秦开寞对我笑着，这笑意单纯的，我都不忍将实话说出口。
一国之君，也不能起死回生。“没人能将他再带到朕面前了，小胤子不能，朕也不能！”
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陛、陛下，怎么这样说？要不陛下再许臣妾出一次宫？臣妾定能将人带回来，向陛下请罪！”
“请罪？”我重复这个词，“若是请罪，也应当是朕向他请罪。”我起身走向内室，内室妆镜前放着一支玉箫，我头一次进广陵殿时，他便抱着那支箫，那支箫是宫中的物什，他都没有带走，宫中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我从怀中拿出那支软玉簪子，簪子他留下了，玉箫他留下了，除了他自己，一切他都留下了。
我将簪子放在妆镜前，我只为簪上过一回，从此以后便再没有见他簪上过，或许，他是在等我替他簪上，月奕……我从镜中看到了他的笑颜，我伸出手去想碰碰他的脸，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铜镜。
“陛……下……”秦开寞的声音轻弱的就如同那日月奕在我怀中，一遍一遍的唤着我一般，我拿起那支玉箫，凑到唇边。
箫声起，还是那曲《淮州月》却不复当年模样，曲中听到的皆是月圆的殇，月圆的殇……月圆是该殇的，连星光都黯淡了，唯有那一轮圆月在空中孤独高挂，是星毁了自身的光成就了一日的圆月。
曲未完，箫音先住，我垂下手，玉箫从手中摔落，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似乎在我的心头响起过。
“月奕死了……再也、不会回来。”我回过身去看着那张只剩下诧异的脸，“为了朕的江山，为了朕能做天下之君，月奕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久，他才张口，吐出两个字来，“陛下……”
“安国灭了，安国王室都在王城下殉了国，就连清蝉也死在了我的剑下，是我亲手杀了清蝉。”我的眼前出现了清蝉最后笑，那是解脱的笑意，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被束缚，再也不会了……是我亲手给的他了结，也给了他自由。
我道：“朕亲眼看着安王在王城上自刎，亲眼看着安国湮灭，是小胤子做的这一切，小胤子……他不是朕的小胤子了。”
“陛下……”他又唤了我一声。
我背过身去对他挥袖，“你先回去吧。”
“陛下，臣……”
他似乎还有话说，我打断他的话，“你回去吧，朕只想一人待一会。”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我知道，他会默默离开，这个广陵殿只此一日我还会在这里，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广陵殿，我最在乎的母妃、月奕，这间宫室承载的太多，只是站在其中，我已经喘不过气来。
月奕的孩子，我要护全，月奕为我的天下而死，这天下，我也要护全，这间宫室将成为牵绊我的东西，帝王面前连人命都变得如此轻贱，何况只是一间宫室？
我将目光落在脚下，那支箫断了，再也不会奏出乐章，我迈开脚步，走到灯烛旁，火折子被燃起，将烛光点亮，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窗外还亮的很，烛光在此刻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我将烛光打翻，它落在床榻上，将床榻引燃，这个床榻，在那个夜里，我唤着旁人的名字留下了月奕的孩子。
床榻被点燃，光亮比烛火大的多，我后退着离开这间内室，广陵殿中一曲散，从此不再复当初。
我退到殿门处，看着殿内火光越来越大，听到许多人叫着，“走水了！”“广陵殿中走水了……”
许多人站在殿门外，站在我的身后，知道有人为了披上一件外衫，用我最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道，“陛下受惊了，先回司千宫吧。”
“不准救！从此宫中再无广陵殿！广陵殿的主子……朕要为他立下衣冠冢，朕寻不见他的尸身了。朕要为他……立下衣冠冢……”生时我不能给他的，生后也要都给他，安国之事不能拿到朝堂之上，后宫走水，到底不会轻易忽略！
我耳边传来曾能蛊惑人心，现在只让我觉得胆寒的声音，他道：“奴才明白，陛下先回司千宫吧！”
我走出这间宫室，它在我的身后一点点化为灰烬，就像我对他的主人的承诺，一切都是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