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该派谁出使?”回到政事殿中,我开门见山的道。
小胤子走上前去,在玉案边拿起狼毫蘸墨,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帝”,这个“帝”字如同出自我手,足以以假乱真,我最常写的就是这个字,小胤子也练得炉火纯青。
这个字是天下人都忌讳的,只有小胤子敢提,我看着他,等他说出那句话,他依旧没有令我失望,“陛下代替乾晟殿下,以御使身份前往安国。”
“朕?”我吐出一个字,他落笔之时我就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只是我是帝王,“朕若是去了岂不是让安国笑话,真当我大宁无人,帝王亲自参加臣国新王登基大典。”
小胤子摇摇头,道:“陛下前去,不以帝王的身份,而是以乾晟殿下的身份。”
“你是说让朕假扮乾晟?”
小胤子点点头,“安国人没有见过乾晟殿下,陛下现在代替乾晟殿下前去是最好的法子,乾晟殿下是王室后裔,和陛下生的相似也不足为奇,若是让旁人前去,难免会被察觉,但是陛下前去,这件事就变得简单多了。”
“可若是朕做乾晟,安国使臣返疆之时何人来送?”蒙国御史返疆之时是我亲自送出皇城,若是在使臣之上不能偏私,在这点上也要做到不偏不倚,总不能称病不去,这才更会留下话柄,何况安国使臣已经见过我的容貌,他又怎么会猜不出呢?就算生得像,我与乾晟不是一母所生,难道还会生的一模一样不成,就是三岁孩童恐怕都骗不过的把戏。
小胤子神秘一笑,“乾晟殿下前往安国,自然是由陛下亲自送出关了。”他说到此顿了顿,“陛下还记不记得开寞主子出宫之时为之赎身的女子?”
我记得,秦开寞当时还说那女子和我生的七分相似,难道……我看着小胤子的双眼,他伸出手派了两下,从政事殿内室中走出一人,见到她时我吓了一跳,当真是生的太像了,小胤子应该是早就找到了此人,此刻她身着龙袍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帝王。
“这就是那个女子。”小胤子开口,我才反应过来,那女子在我面前跪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起来吧,你是想让她来代替朕么?”
我问出这句话,不经意间恍惚看见了那女子唇角的笑意,当真让她来代替我,最后会不会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小胤子应声道:“陛下以为如何?”
“朕倒是觉得,让她代替乾晟出使,要比让她代替朕来的好。”我言罢,余光观察着那女子的神色,她不动声色,看来是个聪明人。
小胤子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而是对那女子道:“你先下去。”
她向我行礼,进入内室中,小胤子示意我先出政事殿,我随他一道出了政事殿,走在宫墙之下的宫道之中,没有让旁人跟上来,他道:“奴才对那女子并不放心,奴才的身份是不能随使臣出使的,却能留在皇宫之中,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清,又偏偏是在君时令发出时出现的人。”
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怕她与安国串通?”
小胤子颔首,“让她留在宫中,有奴才在,也不怕她做什么威胁陛下的事,若是真的威胁到了陛下,奴才绝不会放过她!可若是让她出使安国,她做什么动作,可就不是奴才能控制得了的了。”
“既然明知道此人危险,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宫中?直接杀了便是。”我想起了方才她的笑,我实在不想为这些事花费心思,更不想留下一个隐患在身边,自寻死路。
小胤子解释道:“此人还不能杀,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若真与君时令有关,说不定可以成为一破此局的关键,她若不是,与陛下的这七分相似,日后还有大用处,陛下不必担心,奴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陛下。”
她实在是同我生的太像了,让我不由心慌,让她留在宫中还是太过冒险,我沉默许久,小胤子又道:“开寞主子出宫之事,虽无旁人知晓,可都内认识开寞主子的人却不少,开寞主子一出宫就遇到她,多半与摄政王脱不开关系,八年前,奴才用君时令替陛下争得这天下,现在,只要奴才还在陛下身边,这天下就还是陛下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从陛下手中夺走,只要陛下想,陛下就一直是奴才的陛下,一直是天下人的陛下!”
……“只要公主想,公主就是奴才的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
那时说这话时,他看着我的目光就如同现在一样坚定,那一次我没有选择,只能相信他,现在我又还有别的选择吗?或许有,但是这一刻,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相信卿胤,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无条件相信的人!
我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做。”
小胤子颔首,不再多言,我向前走去,忽然很想见一个人,我道:“你回去安排此事吧。”
小胤子领命往回去,我朝着麋园走过去,果然在麋园辕门外见到了他,他立在辕门处,看着麋园内的那群水鹿,当年乾晟将它们带回来时,只是四只,现已成群,我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同看着那群水鹿。
“我与安国一直有着联系,传信的,就是陛下曾在冷宫中见到的云雀,陛下只防鹞鹰、信鸽却没有想到云雀也能传信吧。”他开口说出这句话,我微怔,他知道是我,即便没有看到他也知道是我。
我不语,他沉默了片刻,回转身来看着我,向我行了一个虚礼,“参见陛下!”
我没有说话,听他接着道:“云雀传信,不会被人察觉,也没有人会猜得到,可是云雀命短,此后就再也无法与安国传信了。”
“麋园中没有云雀,云雀是民间最常见的东西,却也是皇宫中绝不会出现的东西。”
他抬眼看着我,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他既然将此事说与我听,就意味着他毫无畏惧,只要他开口,云雀要多少有多少,可我知道,就算是我说命人为他送来云雀,他也不会要,就如同那只小狐。
“这或许便是我的宿命,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天人,去左右帝王的决策。”他自嘲浅笑,倚在辕门边,低声说着,“帝王家的人,宿命是天定的,可天的宿命却是帝王定的,陛下今日之所以为陛下,是天意,而往后天意人命就都是陛下的旨意了。”
他话中有话,我还没有来的及细思他的言外之意,他便问我,“陛下从未亲近过麋园的兽类,小兽是有灵性的,陛下不妨进去看看。”
他说着自顾自地走进去,我忘了自己来见他的目的,或许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他的国家之事,忽然很想叫他知道,但有些事,他不知道也好,云雀不传信,这是他的宿命,我不能改变他的宿命。
我同他一道走进麋园中,这里是麋园的南苑,小兽都是温顺的水鹿之类,他走在前面,水鹿们似乎感知到他的到来,纷纷向他跑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麋园建在宫中七载,我却从未这么近的见过这些小兽,就算是月奕误入麋园那次也没有。
清蝉回首看向我,“陛下可想亲近它们?”
我本想拒绝,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他浅笑,对着不远处的水鹿道:“过来。”
那水鹿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慢慢聚拢过在我的身边,他抬手去抚摸水鹿的鹿角,我下意识的学着他的动作去做,水鹿本能的躲开我的手,他眼见这一幕,“扑哧”笑出了声,“陛下是王,小兽会害怕。”
我收回手,“不是朕不愿意亲近,或许这也朕是朕的命中注定。”
他的笑意僵在脸上,轻抚手,鹿群迅速散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他轻叹一声,道:“陛下今日回来麋园不是为了这些小兽。”
我颔首,就听他道:“陛下是来找我的,难得陛下会猜到我在这里,那我也猜猜,陛下来找我是为了安国新王登基之事。”
是我低估了他,原来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此事,我颔首,“你既然能猜到朕是有意来找你的,是否也能猜到朕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摇摇头,“猜不到,也不愿去猜,清蝉只是个无用的皇子,被当做了弃子的质子罢了,我给不了陛下想要的答案。”
我不语,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我转身,向麋园外走去,“朕知道了。”
我听见他在我的身后说,“陛下日后别再来见我了,或许等到身不由己的那一刻,陛下能做的更加果断。”
身不由己的那一刻……我这一生的身不由己,太多了!
我走出麋园,两日之后,便是我现在最大的身不由己……
四月十三,安国使臣回邦,我一身男儿装,跟随使队一同离开,小胤子站在她身边送行,那一刻他身上帝王般得气质,让我有些神晃。
大宁的使队一行一十七人,影卫三人、“鹰眼”六人、“地弑”七人,此行前方是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