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霄殿上，天子脚下，这本该是天下最大的公堂，可也正是这天下最大的公堂，成就的却都是天下的最大不公之事。
堂下此刻跪着的，是小胤子找来的人，指证唐聿玉多次登殿下乾晟之门，看似是与乾晟交好，实则是对摄政王妹慕丹娘心存旧情，重修旧好。
那人的身份说是慕丹娘贴身侍女，恐怕也是哪个犯了死罪之人，有放不下的念头，才能被小胤子所用。
她陈词完毕，唐聿玉进步上前，“简直一派胡言！慕小姐是陛下赐婚与臣，臣与慕小姐从未有什么旧情，又何来重修？”
这人是借朝臣之手带到朝堂上来，他恐怕还以为我对他丝毫没有防备，我不语，趁此机会，正好好好看看，这朝堂之上，究竟那些人是唐聿玉的，那些人是慕君思的，又有那些人还站在我面前。
果然，吏部正三品行事上前一步，站在唐聿玉身边，“陛下，臣听闻陛下当时之所以赐婚，就是因为看唐大人对慕小姐倾慕已久，唐大人现在说自己对慕小姐并无旧情，难道是陛下看错了不成？”
这些文官一个个挑事倒是巧舌如簧，将我赐婚之事搬出来，让唐聿玉返不了口，唐聿玉并不慌张，“赐婚之事不假，我也的确曾倾慕过慕小姐，可我当日三品小官，配不上慕小姐，摄政王当时动百官之力，逼得陛下收回成命，可见慕小姐对我是定然没有什么情意，就算是真有旧情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慕小姐当时就没有下嫁，如今就更不可能与我重修什么旧好。”
我看向慕君思，他似乎并不打算加入这件事当中，吏部行事反驳道：“当日慕小姐不愿意下嫁，不过是因为唐大人当时的身份不门当户对，可现在唐大人官至正二品，只在摄政王与诗将军之下，慕小姐是否后悔当日的决定，可就不得而知了吧！”
他敢这么说，天下人都知道慕君思最是疼惜他这个妹妹，他敢这么说，不论是事实还是诋毁，慕君思就算现在不怒，恐怕日后也不会放过他，他必然不是唐聿玉的人，现在看来也不是慕君思的人，此人十足聪明，恐怕他是想做第二个唐聿玉。
“不错。”唐聿玉面向我，“得陛下提点，我今日的位置的确不算低，可慕小姐所嫁之人是乾晟殿下，就算是摄政王的身份恐怕也位不及殿下，慕小姐会因为我升为正二品就改变心意，与我私会？”
乾晟是闲王，之所以还被称为殿下就是因为他名义上虽是王，当现在我都还未给我册封，他的身份细究起来还是王子，莫说是唐聿玉，他的地位恐怕连这个吏部行事都不及，但是这话，在场的人，包括我都不敢说，就看这个想成为第二个唐聿玉的行事，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并未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道：“殿下乾晟，天下人都知道，乾晟殿下寄情山水，终年都不回都内，王府更是不会回，唐大人多次到府中拜访，既然殿下不在，那唐大人是去拜访何人了？”
唐聿玉多次上王府之事并未得到考证，只是在慕君思递上来的奏章中提到，这个人——我看向小胤子，小胤子唇角挂着笑意，感受到我的目光对我颔首示意，原来是他安排的人，难怪这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人敢既得罪唐聿玉，又得罪了慕君思。
唐聿玉目光躲闪一下，看来至少慕君思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多次去“拜访”了乾晟。
若说他的愚蠢，此刻表现的最为明显，他将目光投向我，“陛下明鉴！臣确实多次去过殿下府上，可每一次都被挡在府外，从未真正进去过，更没有见过慕小姐！”
现在这个球踢到了我这里，我原本只是想好好看一场戏，现在也只好让自己成为戏中人，我对小胤子安排的那位“慕丹娘的贴身侍女”道：“你说你家夫人见过他，可是实情？”
左右都是要死之人，她无所畏惧，“回陛下的话，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每回大人来府上，夫人都会让门房回绝，然后从后门去见大人，奴婢虽然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可奴婢受恩与殿下，夫人此行，对殿下实在不公，奴婢……”
我点点头，“唐聿玉，你看呢？”
“陛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能猜到他此刻内心成为弃子的愤怒，想必我此言一出，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只是我既然已经亲自入了戏，这戏又怎么这么简单就完？
我开口道：“此人满口胡言，污蔑唐爱卿与摄政王次妹清白，妄图扰乱朝廷，罪不可赦，拉下去，即可处斩！”
“陛下！”小胤子惊唤我一声，这个人是他带来的，可惜却不够聪明，唐聿玉便算了，若我断她所言属实，慕君思是慕丹娘的兄长，他们二人，早晚都要除，却不能现在除，我明知道慕君思有异心，这么多年还留他，就是因为他——还除不得！
今日这场闹剧，其实有些让我失望，不能动慕君思，连着这个连根基都没有的唐聿玉都不能动，根本就是胡闹一场。
“吏部正三品行事，听信女婢之言，公然污蔑唐爱卿与君思，不过朕念你是受人蛊惑，削去官职，逐出都内，以示小惩。”余光看见慕君思朝我投来一道目光，却不知道这目光中有何意义。
我起身道：“今日之事就议到此，退朝！”
这场闹剧就不该开始，这次小胤子做得纰漏百出，实在不像是他，看来要除唐聿玉还得从长计议，他在身后轻声唤我，我并未回头，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陛下，陛下且慢，臣弟来晚了。”
乾晟悠然步入殿内，边向殿上走边道：“臣弟刚回都内就赶来，还好还没有退朝，臣弟来的还不算太晚。”
我回头看向小胤子，他对我点点头，看来这个来晚的闲王也是他安排的，我坐回龙椅上，乾晟在殿中跪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朕早就说过，你不必早朝，又何必上这金霄殿？”
他起身，环顾四下，然后走到唐聿玉面前，“陛下可还曾记得上回臣弟回来给陛下带了的大礼？这回臣弟回来也给陛下带来了一份大礼。”
上回他给我带回了黄宫人，这回恐怕就是唐聿玉了，小胤子还是没有让我失望，这场戏还是越看越好看。
我佯装好奇道：“哦？不知道乾晟带回来的是什么大礼？”
乾晟拍了拍手，侍卫进殿，压着一个刺客打扮的人，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下，“陛下看，这是唐大人府中豢养的杀手，武功高强，臣弟损了好几个人才抓到他，唐大人府中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臣弟已经派了好多人去抓了，等都抓回来了，一并送给陛下。”
唐聿玉豢养这些杀手，大概就是防着这一天，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今日我若是放他下了朝堂，下次想除掉他可就更难了。
先前那一出，只不过是演给慕君思看的，小胤子思虑还算周到，只是乾晟今日若是再来晚一些，恐怕我就真的放虎归山了。
唐聿玉脸色巨变，猛地跪下，“陛下，臣绝无逆反之心，这些杀手，臣只是护卫家宅之用，陛下明察，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不语，乾晟站起来，向前两步，“唐大人，陛下可没有说大人有逆反之心，大人怎么还不打自招了？至于大人有没有逆反之心，陛下不知道，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大人几次三番登门拜访，被劝回，还不知悔改，这就怨不得我了。”
“陛下，唐大人一直想拉拢臣弟，臣弟都说了，臣弟只想做个闲王，也劝唐大人不要有逆反之心，唐大人执意如此，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陛下，臣弟这个礼，陛下恐怕不喜欢，可也请陛下收下。”
这个大礼，我可是喜欢得很，只除他一人，就容易多了！
“来人！”我冷声开口，“唐聿玉，朕看你才识过人，本想重用却不想你有如此野心，罪不当诛，念及你曾忠心追随，连坐之罪免，明日午时处斩！唐家所有人，发配边疆，众爱卿可有异议？”
听到我的裁决，他却异常平静，“陛下，想不到臣追随陛下，最后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把他带下去！”小胤子一口打断他的话，“退朝——”
唐聿玉有心逆反就早想到今日的下场，才能如此坦然接受，只是既然早就想到为何还要踏上这条路，这个人除的太容易，就像当初我给予他时，太容易，现在拿走一切也太容易，一年的时间，是我当初看错了人，还是他变了，我记得当日的朝堂之上，他还是个不愿与官场同流合污的三品小官。
恐怕是从我要用他时，他便变了，我的赐婚，慕丹娘的不肯下嫁，这现实的官场将他心中那唯一的一点信念崩塌，其实有一点，他还是没有变的，毕竟就算是豢养杀手，名字中也不能带慕字、丹字与娘字，谐音，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