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这天下从头至尾就不是我真正想争得的东西，难道就要像当初争得这皇位一样，借着救母妃的借口，现在借着一统天下、为虞言则报仇的借口将蒙国收入私心当中吗？我一直想保护月奕，我以为不让他接触到这些事就是在保护他，或许他想要的就是这些，他的确不慕功名，却心系天下。
正如他所说，就算我不去争这天下，这天下也终究不会太平，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颔首，将玉牌递到他手中，这块玉牌在大宁毫无用处，在蒙国却是仅次于国玺最重要的东西，“这，是蒙国军令。”
“军令！”月奕讶异的看向手中的玉牌，这块玉牌上雕刻的是鹞鹰，鹞鹰在各国之间都是军队中用以传信用的，蒙国的军队尤其善于驯养鹞鹰，这块玉牌就是蒙国的军令！“十六皇子将军令留在臣手，看来臣的猜测是对的！”
“什么猜测？”我问他，他的猜测多半是我的猜测，他答道：“十六皇子与臣一道回大宁之时就已经继承了王位，只是彼时蒙王没有昭告天下，他此番回国原本应当是新王登基，不想遭了毒手，是臣不好，臣早该想到的，否则他也不会……”
“这不是你能想到的，皇室王位最是无定，任何一个都可能成王，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垫脚石。”谁的王位不是由王室宗亲的尸体堆砌而成？若是不踩着他们的尸体登上王位，就可能成为那个被踩在脚下的尸体。
他沉默许久，将妆盒放在我旁边，“这些东西，就交由陛下处置。”
我看着妆盒，这个简简单单的妆盒中放着多少人愿意为之而亡的东西，明明现在唾手可得我却不想去碰触，因为一旦碰触又将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如今的身份，我的喜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臣是否忠心，百姓是否安居，天下是否太平，江山是否稳固。
若这天下不太平，江山就难以稳固，百姓如何安居，群臣又怎么会对一个无用的君主忠心？要战，就要夺得先机，我将妆盒拿起，起身，“朕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朕希望这件事不要将你牵扯在其中。”
他的双眸含着我从未见过的感情，他道：“臣也不过是天下人罢了，天下若是乱了，臣也不可能独善其身，陛下，若是陛下真的决定要着天下，臣会一点点替陛下争得。”
能替我争着天下的人，只有一人，就是当初将我送上王位的人，只有他能真正做的到，我走向殿门，在殿门前停下，回首看向他，“朕会派人送你出宫，‘地弑’中人你任挑一位留在身边保护，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朕宫中人，这天下你也没有资格替朕去争！”
大宁君时令出，安国已易主，蒙国正大乱。现在这天下已经乱了，皇宫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他留在我的身边，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我已经欠了他两条命，不能再欠他的了，送他出宫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保护他的方法。
“陛下！”他唤住我，我没有停留，迈出殿门，“陛下，臣不会出宫，臣知道陛下不想让臣参与到这些事当中，可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陛下送臣出宫，臣未毕就能得个周全，臣只想留在陛下身边，能替陛下分忧，陛下！”
他追出广陵殿来，挡在我的面前，我不敢去看他的双眸，那双眼让我恐惧，让我退缩，我绕开他，坐上龙辇，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袂。
“当初臣没有办法在陛下身边，不能亲手将陛下送上王位，但是现在，臣既然在陛下身边就不会再一次逃跑，陛下，就让臣留在宫中吧！”他带着乞求说出这段话，我抬手拂开他拉住我衣袂的手，当初不必他送我上王位，现在也不必他替我得天下，我冷声对小胤子下令，“安排人送月奕出宫！”
“陛下！”小胤子没有领命，我知道他也不希望我将月奕置身事外，可这是我唯一能实现对他诺言的办法。
月奕在拦在龙辇前，“臣不会出宫，臣现在孑然一身，若不是为了陛下当年南宫氏满门处斩之时，臣就会和南宫氏所有人一起死，不会苟活下来，更不会为了能活下去，沦落为‘曲舞公子’！”
他的心，我一直都明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可是现在说出来已经晚了，当初我问他是否愿意进前朝为官时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他没有资格成为那个替我守卫江山的人。
我别开眼，“你不用说了，朕说过会护你周全，可是现在，朕已经无法再护你一人了，出宫去，就当做是为了朕。”
我攥紧双手，月奕，当年的他为我留下旧疾，如今又为我身负重伤，我还怎么能让他继续留在我身边，时刻面临危险？
他缓缓在我的面前跪下，“就算是死，臣也要死在陛下身边，臣不走！”他语气中透出的坚定，从未有过。
我冷声吐出三个字，“小胤子！”我的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身上，我知道，这一次他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可是他没有选择。
小胤子没有应声，只是走到月奕身边，俯身道：“君子，不必执着，陛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他抬起手刀落在月奕颈后，后者下一刻软在他的怀中，“来人，现将月奕君子送回去。”
他做完这些，退回到我的身边，“陛下现在可要去政事殿？”
我颔首，听他道起驾，我轻声道：“方云扰是否还在宫中？当年你替朕做了决定，今日就由朕来替他做一次决定，那首曲子，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宫中奏响，只奏他听。”
小胤子依在龙辇旁，“陛下究竟与君子说了什么？为何定要送君子出宫？”
我将怀中妆盒递到他的手中，他接过，“这是？”
“蒙国国玺与军令。”
小胤子并未显讶异，若有所思道：“奴才猜想这也是言则主子留给月奕君子的，既然军令与国玺都在大宁，新王登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陛下是想趁此机会对蒙国出兵，一举拿下臣国，统一国界吗？”
他对我心思的揣度有多清楚，我知道，只是这一次，这本不是我的心思，他也能猜得到，究竟是了解我，还是只是会猜人心思罢了？
我不语，又听他道：“陛下，奴才以为此时不能送月奕主子出宫，月奕主子一直被陛下保护，现在送他出宫，就算再怎么小心，也难免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蒙国发现国玺、军令失踪，首先怀疑便会是言则主子，陛下和月奕主子是言则主子唯一能接触到的人，他们无法对陛下下手，必定会将心思放在月奕君子身上，在宫内尚且有陛下保护，若是出宫，就真的是置身险境了。”
“可就算他留在朕的身边，朕也没法保护得了他，朕真的不想再让他为朕受伤，甚至……”甚至失去生命！
宫墙下禁锢的不止自由，还有人的生命，在这宫墙生活的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可是我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办法保护，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甚至——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没法决定！
小胤子轻叹一声，将妆盒递还给我，“至少他还能在陛下的身边，陛下就真的希望他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死于他人之手，这就是陛下所谓的护他周全吗？陛下现在是在逃避，陛下明白吗？”
我拿着妆盒，却不知所措，这妆盒中的东西太重，重的我支持不起来，“逃避？”我重复这个词，或许他说的对，我是在逃避，从一开始我就在逃避，否则就不会让他替我做决定，将月奕忘记，可是除了逃避，我根本就不敢面对！
“你就那么希望朕将他留下吗？就连你也觉得朕将他送出宫去是错的吗？可是这一次，小胤子！朕想自己做一次决定，朕意已决，让他忘了朕，将他……送出宫去！”我曾做过无数次错误的决定，却没有一次是在小胤子绝对反对的时候做出的，我希望这一次我是对的，若是我错了，我甘愿用来生来偿还！
小胤子沉默了，我知道他还想劝我，可我想他也知道，不论他说什么，这一次他无法改变我的决定，沉默是他最好的回应。
我道：“送月奕出宫，除了你和‘地弑’，不能有任何人知道，就算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也不行，留下一人在他身边保护他，朕只要知道他无事就好。”没有一次我吩咐下去的事会吩咐的如此细致，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我无法控制自己，谁都行，只有月奕，月奕是我最不愿伤害，除了母妃外我本就该最在乎的人。
他终于吐出一句话来，用低得我都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奴才明白，奴才会将此事办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奴才也都会处置掉！”
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广陵殿前的那些宫仕，还有现在龙辇旁的所有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就算无辜又如何，这就是他们的命数，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只能活在他人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