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妧坐在院子里听得不真切。
只听得曾大爷、血之类的话。
婆媳两人对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往外跑。
胡氏边跑嘴里边嘀咕,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可千万不能是平安啊。
等俩人跑到村口,看见那为了一圈人。
旁边是曾大爷的牛车,胡氏双腿一软,差点就倒在地上。
林妧在她身后,稳住她的身子。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对平安?
胡氏满脸泪水,身子发颤,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平安,有什么事冲她来啊!
林妧虽看着镇定,还能扶住胡氏,心里想好了,这个破学不去上了,怎么上个学如此艰难。
她宁愿李然在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也不想李然出事。
胡氏大叫一声,十分悲戚,众人纷纷看向她。
眼中还带着莫名的情愫。
胡氏和林妧挤进人群,看着车架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我的儿啊,你怎么命这么苦,老天爷,你个瞎了眼的,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作践我儿?"
胡氏一声声啼血的哭诉,听得众人忍不住叹息。
林妧仔细打量,这人身形虽然跟李然很像,但是,李然的衣裳没有这么破啊。
林妧扫视一圈,看见李大牛,"大牛哥,麻烦你把他翻过来。"
这人一身血,不知道伤哪了,林妧真狠的心。
听见林妧这么要求,李大牛也不怕,小心翼翼地上前把这人给翻了翻身。
胡氏心疼,他背上一看就有伤口,林妧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心疼自己相公。
等人翻过来后,身前也有不少伤口。
胡氏还没等看见脸,就先哭丧起来,李大牛在旁边喊了好几声婶子。
胡氏正伤心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猛一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脸。
虽然他一脸血迹,但不难看出来脸型,这人明显不是李然。
胡氏哭了半天,哭错了。
她有些尴尬,一脸的泪还挂在脸上,胡氏站直,也不哭嚎了。
看林妧一直盯着地上的男人,"妧妧,你早知道他不是平安?"
林妧摇摇头,表情依然十分凝重,"我也是才知道,我想着刚才相公走的时候,穿的衣服颜色没这么浅。"
听林妧这么说,胡氏定睛一看,哪里是衣裳颜色浅,分明是这衣服洗的有些旧了。
她儿媳妇就是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胡氏心里要把林妧夸上天了。
"不是平安,你怎么还这幅表情,你认识他?"
因着这一句话,众人齐刷刷看向林妧,等林妧回答。
"我不确定,只是看着眼熟。"
林妧咳嗽一声,"娘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咱们去镇上找刘半仙?"
胡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这是刘半仙?他诈尸了?"
光这样想,胡氏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什么牛鬼蛇神,她都不怕。
"娘,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一直忙前忙后帮我们记录东西的书生?我看着好像是他。"
那穷酸书生?胡氏长舒一口气,不是诈尸就好。
胡氏弯下腰,凑近看,果然是那书生,他这是惹了什么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曾大爷送李然到镇上,看着天要刮风,想着家里还晒着些东西,急匆匆回家。
谁料想在半路上碰见他,他当时还有一口气,拼劲全力爬到路中央。
曾大爷路过时,看见他,虽可怜他,又怕惹到不该惹的人,只当没看见。
走了一小会,他又拐回去,想着既然这人能爬到路上,说明杀他的人已经走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转头把人带到了车上。
到车上后,他又后悔了,就算能把他拉回家,自己也养不活啊,家里的人不是老弱就是病残。
所幸,胡氏认识这个书生,那就好办。
"李立家的,你既认识他,要不然把他带回你家?"
胡氏不敢想象,再往家里带回一个人,家里成了什么。
林妧虽有心将他带回去,给他治病,只可惜,她一个小媳妇若开了口,以后指不定有人说出什么。
世道艰难,她更难啊,以前自己还承诺,有事让他来李家村,现在她又无能为力。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李秀才,或者李父过来,由家里的男人出面,救人。
林妧正在想该如何去喊人,正焦急的时候,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
"他于我们家有恩,我把他带回家。"
说话的正是李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解了林妧的燃眉之急。
"李叔,这人是死是活都说不准,你要把他带走?"
"上次,老婆子在镇上被曹二狗打,就是他写的曹二狗的罪状,他是个好人。"
村里人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他把人拉走正好,省得这满身是血的家伙给别人带去祸患。
曾大爷点点头,"既如此,你把他弄走吧,我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唉!"
村里人都知道曾大爷的难处,也没人说他什么,他把人从路上救回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大山,背着他,回家。"
大山现在越发能干,听到李父的指挥,有条不紊的把人背了起来。
听见大山背上的人一声闷哼,估计是碰住他的伤口了。
这样也好,虽然他流了很多血,起码这人还没死。
林妧又跟曾大爷打听李然,知道他跟着镖局的人上路,心里放下心来。
这世道,说不定哪就有流民,或者不幸,遭遇强盗,跟镖局的人上路还靠谱些。
回到家,大山把书生,也就是柳安放到他的床上。
胡氏跟林妧去了方大夫家里,请方大夫救人。
方大夫在家没出门,也不知道村里来了个血人,还以为普通的伤寒。
林妧告诉他,那人全身好像都出血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保命药,或者丹药之类的。
方大夫提着药箱的手一顿,扭头看向林妧,问,"怎么了?被人打了还是怎么着?"
林妧摇摇头,她说不清楚,只不过方才看那几眼,她认为不是被打这么简单。
胡氏抢先一步说,"那人身上烂了好几处,看着像是被刀割破的,估计也伤了身子,反正整个人是晕的,快没气了。"
这么严重,方大夫确实有几颗保命丸药,听胡氏的意思,好像他们并不认识那人,那他们舍得花大价钱用药吗?
林妧看出方大夫的犹豫,"大夫,这人对我们家有恩,我们现在只想尽力医治,把他治好,价钱什么的贵点也无所谓。"
胡氏也点点头,她家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家。
方大夫咬咬牙,将珍藏良久的药瓶带上,他相信秀才家有钱,更相信秀才家的为人。
一行三人急匆匆地赶路,村里人看着方大夫他们,撇撇嘴,真有闲钱,之前养着傻大山也就算了,起码人大山有力气,能干活。
这再养一个病秧子干嘛,真不知道他们家在打什么主意。
胡氏才不管别人的眼光,她认定的事,自会认真去做。
方大夫看着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伸手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他的衣裳到处是血,破破烂烂,现如今只能把衣裳褪掉,看看伤口在哪里。
"劳烦打一盆清水,一条湿毛巾,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裳。"
李父听了,赶紧出去,林妧此时端着一盆温水过来,盆上还搭了一条毛巾。
"大山。"
大山听见林妧喊他,出了门。
林妧将水盆递给他,还不忘嘱咐,"大山,你在屋里,听听大夫需要什么东西,在旁边帮帮忙。"
大山点点头,他听林妧的,林妧让他听谁的,他就听谁的。
况且,他记得,之前在村里,方大夫没有骂过他,也没有打过他。
"我知道,姐姐,你歇歇。"
听着大山的稚言稚语,林妧不由得笑了笑,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回到堂屋的林妧,李父已经找好了一套粗布衣裳,胡氏看衣裳宽大,正适合换药,养伤口,就让李父给方大夫送过去。
"娘,我觉得这件事多有蹊跷。"
胡氏愣了一下,"什么事?你说这个书生被打?"
林妧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说来也巧,李然在家的时候,林妧问过他,认不认识柳安,李然还真知道他。
李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原因无他,柳安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爹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去世,她娘省吃俭用,靠着家里几亩地,送他到镇上上学。
刚开始柳安不愿意上学,他不想他娘在家里累死累活的,就为了他上学。
所以一开始,柳安在学堂里不认真听,经常跑出去玩,考试的时候,什么也写不出来,让他娘看看他不是读书那块料。
连着两次考试,他连卷子都没有写完,教书先生生气,把柳安娘喊过来,说地方太小,装不下他这座大佛,让柳安换个地方念书。
柳安求之不得,拉着他娘就走,他真不想上学,每次回家一说,他娘要死要活,拿他死去的爹说事。
这次,真不是他不想上,夫子不想要他了,柳安也没办法。
谁知道,柳安娘听夫子这样说,一句话也没说,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跪了下去。
夫子哪里见过这样式的人,他可受不起。
连忙叫柳安娘起来。
柳安娘大字不识一个,却知道,柳安在镇上书院待不下去,还能去哪?
不行,柳安一定不能不念书。
她一直跪,一直跪,谁也不知道一个弱女子竟然这么大的力气,任凭好几个人都没把她拽起来。
柳安看着他娘,为了他,一点脸面不顾,他娘只想他有书读,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柳安认输,他陪着他娘,在那间屋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诚心感动了夫子,才能在书院继续上学。
只可惜,柳安娘在前年已经去世,从那之后,柳安就像疯了一样,读书十分刻苦。
听李然的描述,柳安经过那次,人变了很多,为人热心,好心肠,但不惹事,在书院里就是小透明,没甚人注意到他。
柳安既没仇家,又不惹事,唯一的意外就是前一段,他写了曹二狗的罪状。
"娘,我也说不上来,相公之前跟我说,柳安这人也没仇家,谁会下死手这么对他呢?"
胡氏看她一脸纠结,让她放宽心,"你也不用着急,等他能说话了,我们问问,到底是什情况,你别瞎猜了啊。"
方大夫把他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脱下,看看他身上至少有六道伤口,其中胸口,大腿上的伤口最深,最严重。
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撒上金疮药,他就是失血过多,他也没好的办法,只能看这人的意志力。
将伤口包扎好,大山扶着他侧起身子,背上也有两道长长的伤口,幸好不深,撒点药几天就好。
身前身后都有伤,无论怎么躺,他都不舒服,那也没办法,后背上的伤口轻些,最后他还是平躺在床上。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方大夫收拾药箱,大山在屋里看着柳安。
堂屋,林妧给方大夫倒了一杯热茶。
"大夫,他怎么样,可有性命之虞?"
方大夫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人,能下这么狠的手。
看似每一处都不在要害,可伤口这么多,流血就把人流干了。
"看他能不能熬过这几天,主要是他流血流的太多,得补。"
可以补,但是他现在昏迷着,怎么进补?
方大夫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补血丸,只不过有些贵。"
"方大夫你说吧,多少银子,我们说治就治,绝不含糊。"
"这补血丸好些年头了,这还是我当年去州省的时候,在大药房买的保命的。"
"这瓷瓶里有十粒,我估摸他用上五粒就足够。若你们想给他用,一粒一两银子。"
用,胡氏当即拍板,别说一粒一两银子,一粒五两银子她也用。
用了胡氏这句话,方大夫心安了,要说只上金疮药,他真没把握救活那人。
有补血丸就不一样了,不出三天,那人就能醒来。
趁着方大夫给柳安喂药的时间,胡氏从她的宝箱里掏出五两多银子,不止是补血丸,浪费方大夫那么多金疮药,不得给银子嘛。
方大夫也没推辞,毕竟这药不是他自己做的,若是他自己做的,还能便宜些。
不过秀才家也不是小气人,他来上门看病,人家也不会亏待他。
眼看天快黑了,方大夫嘱咐,若半夜他发烧的情况,再喂他一颗补血丸即可。
李父点点头。
虽然大山现在懂事不少,照看病人的活,还不能完全交给大山,家里只有李父一个没事的男人,只能他看。
方大夫匆忙走回家,天快黑了,他得把晾晒的草药收好。
村头来了几个壮丁,个个穿的一身黑,看见有人经过,就问,"谁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