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胡氏双手捂面,浑身颤抖,她这个做娘的竟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李父拍拍她的背,沉声开口,“不想考就不考罢,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你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祖父那边我跟他说,你不要担心,好好养伤。”
听着李父的话,林妧内心十分动容,她知道全家人对李然考秀才一事想了十几年,李然三岁听别人读三字经,听了几遍,竟然复述下来。从那时候起,家里就做着一门两秀才的美梦。
常听说谁谁家逼着孩子考秀才,逼死人的不在少数。而今,听到李然说不想考,家里人很快接受,并支持他,让李然做自己想做的,她就知道自己嫁对了人家。
李秀才下了课,看见呆头呆脑的大儿子守在门外,虽脸色不好,看着却不急,便知道李然没有大碍。尽管如此,李秀才还是脚步匆匆,他早听说李然出事,尽管心里十分担忧,却坚持讲课。先不说学生里有两个外村的,大老远跑过来不容易。要是总因为自家的事耽误讲课,就没有信誉可言。
直到看见李然好端端坐在床上,李秀才这才放下心,尽管李然头上包着纱布,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澈,没摔傻就好。
眼看到了晌午,林妧看了一眼脸色愈发苍白的李然,做点什么给他补补身子?家里还有红豆、红枣,掺些大米熬点五谷粥。檐下挂着一块咸肉,正好和蒜苔一起炒。
林妧和胡氏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淘好的大米红豆放进锅里,林妧正好点着火,等火烧大了,将柴火往里送了送,抬眼看看胡氏,“娘,给相公做碗鸡蛋羹吧,我怕他嘴里淡,吃不下油腻的。”
“别,你别忙活了,我去捡鸡蛋,你手上有伤口,碰着脏东西该留疤了。”
胡氏从鸡圈里捡了五个鸡蛋,打到碗里,放点盐,放在篦子上,跟米饭一起蒸。
不一会儿,东屋的门开了,李秀才走出来,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脚步慢了很多,看着李秀才步履蹒跚,李父有些心酸。
胡氏将蒸好的满满一大碗鸡蛋羹分到三个碗里,分别淋上香油、撒上葱花,又盛了一海碗五谷粥,一并给李然送过去。
剩下的两小碗,一份给李秀才吃了,年龄大需要补身子,另一份落到林妧的肚子里,胡氏心疼她手上流的血,给她补补。家里养着六只鸡,原也勉强够家里吃,昨儿村头大刘媳妇满月,送出去二十个,家里一点没剩。
用过饭,兵分两路,李父去里正家,胡氏去傻大山家,片刻后,祠堂挤满了人。以往傻大山打人,他二叔就把人往祠堂送,要打要骂随便,即便是打死了那也是该的,但是,想要钱,一分没有。
现下田里不太忙,没事干的人俱再一堆儿小声嘀咕,以前傻大山挨了打,能好个几天,时间长了还是抢人东西,那真是饿狠了。
“你说这回傻大山打伤了秀才的孙子,秀才能轻饶了他?”
“那真是,要是李然的脑袋摔傻了,十个傻大山也不够赔的。”
“看把胡氏气得,她最疼这个宝贝疙瘩,这回指不定傻大山就没命喽。”
胡氏看见里正,话没出口泪先流,看的周围的人心酸不已。
里正早就知道傻大山是个祸害,刚才来的路上听李父说李然已经醒了,轻吐口气,“李立家的,我知道这件事你家受了委屈,你也别太难过,今儿非得给平安讨个公道。”
傻大山双手被粗麻绳捆着,正蹲在地上,他二叔李树面露狰狞,猛伸腿一脚将傻大山踹在地上,似不解气,又在傻大山头上狂扇几巴掌,傻大山嘴里呜咽,狼狈的用手挡。
泄气般打了几下,李树讨好似的对着祠堂里的人,“里正、立叔、胡婶,你们看,傻大山是个傻的,他爹娘不在,我这当叔的教也教不好,管也管不住,他就是咱村里的祸害。”
村里人露出鄙夷的神情,傻大山爹娘没了,可是留下五亩好田,按理说都是傻大山的,可他又什么都不懂,这好田自然是李树种着,头两年李树还给傻大山吃的,傻大山年龄越来越大,他心疼粮食,一天最多给个窝窝头,可不饿的傻大山到处抢东西吃。
里正义正言辞,目光炯炯盯着李树,“李树,傻大山打伤李然,这件事很多人都看见了,以往他抢人东西,打哭人,那是咱村的人大方,不愿意跟一个傻子计较,如今,他差点杀死人,你说怎么赔。”
李树腿都软了,他哪里能想到傻大山打了秀才的孙子,“里正,这都是他干的,怎么也不能让我给他擦屁股吧,再说了,我们家也是穷的不得了,他爹娘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当初要是带着这傻子一起走了多好。”
遇到个黑心二叔,傻大山也是命苦,“我记得你大哥还留了五亩好田,如今是你种着吧,你要是没钱把田卖了,咱村里想买田的不少。”
“李树,我买两亩,按市场价给你,绝对少不了你的,你大哥留的田都是好田”,说话的是大刘,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一双大胖小子,趁着家里有闲钱,买些田,家里田多才能吃饱。
李树媳妇在旁边使劲掐了把李树,李树嗷嗷高喊两声。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里正,那田可是我们家活命的田,虽说我大哥留了田,傻大山人高吃的多,还有我爹娘,都是俺们一家伺候,老人年龄大有病有灾,都是我管。若这几亩田换成银子,也早就花完了。要不然打死傻大山,给李然出出气?”
胡氏对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李树没有一丝好感,自然也不给他留面子,“那我倒想问问你,你天天都给傻大山吃什么好东西了,四五年能把五亩良田吃完。”
李树吱吱呜呜说不出话。
胡氏也不看李树,拍拍傻大山的背,背上突出的骨头有些硌手,转而看向村里人,“大家伙儿都看看,傻大山成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被他亲二叔养出了一身骨头。”
“我们家的人都这样,吃不胖”,李树还在强词夺理。
“傻大山要是能吃饱,也不会天天在街上抢别人吃的,这次傻大山打小孩,是我家平安看见了,遭了大罪。那下回,下下回,傻大山再抢其他小孩子的东西,一个不如意能给人推个半死。”
众人不再是看热闹的心态,胡氏说的不错,谁家没有小孩子,万一哪天被伤着碰着,又该怎么办?
“要不然把傻大山赶出村,他愿意去哪就去哪。”
“以防万一,找个链子给他拴起来,让他哪也去不了。”
李树大声嚷嚷,“你们看着该怎么办吧,反正我不管,我把话撂这,从今往后,他不是我侄子,我也不是他叔,我们没关系,以后他再惹什么事,大家伙儿也别赖我。”
李树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可怎么办!要不把傻大山撵出村,让他自生自灭?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李父从人群中站出来,声音响亮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既如此,我养着他。”
??傻大山刚打了李然,李然爹这是搞哪出?
李父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只苍蝇,“各位乡亲,实不相瞒,我爹开学堂,家里日日进出的都是孩子,大家相信我爹,把孩子送到我家,我也不想让小孩成天提心吊胆。再有,若把傻大山撵出村子,被别村的人知道了,说咱们村风不好,以后别管考学,或者出去做生意,都有妨碍。”
不愧是秀才的儿子,想的如此全面,既顾全大局,还解决了大麻烦。
里正点点头,“说的不错,就算不做生意,就算出去做小工,别人知道咱们村这样,也不能放心用我们。只是,这样一来,秀才家吃大亏了。”
李树眼神一亮,又踢了傻大山一脚,“好好好,让傻大山跟你回家吧,往后是死是活跟我家没关系。”
说完,扭头就走,里正巴不得如此,既然李树同意,还有什么不好的。
李父再次开口,“既如此,我写一个卖身契,李树别走,你还得按手印”,不到片刻,李父就写好卖身契。
李大山,年十四岁,男,脑有疾,因家里穷养不活,今卖与李父为仆。
三面言明:零银钱,可保李大山吃饱穿暖。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
里正将内容宣读,让众人看一两眼,李树正准备在纸上按手印,眼珠子一转,迟迟不按,“立叔,我说,别人家买奴才都给钱,我这么个好大侄儿,有劲的很,你可劲使唤,以后就成你家的了,你怎么不得给个一两银子,把他养这么大我也不容易。”
众人忍不住翻白眼。
“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侄子,我不买了,你把他带回家吧”,李父欲从里正手里拿过卖身契,就在这一瞬间李树眼急手快将手印按了上去。
一场闹剧就此完结,秀才家多了个傻小子。
众人散了,傻大山蜷缩在地上,他害怕李树,也害怕这个祠堂,每次来到这都会被人打个半死,胡氏蹲下来,小声的对他说,你要听话跟我回家,我给你窝窝头,让你吃的饱饱的。
听见有吃的,傻大山眼神一亮,乖乖的跟着胡氏回家。
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就不能再喊傻大山了,都喊他为大山。家里吃什么大山吃什么,吃饱饭他也不闹,这几日跟着李父去河边挑水,胡氏教他烧火,大山学的有模有样。
看见傻大山还能帮着干活,有的人眼红了,说秀才家捡了大便宜,一分钱不花,白得一个这么好的劳动力。
胡氏听见,冷哼一声,直喊住大山,让他说说中午他吃了什么饭。
大山傻笑的舔了舔嘴,想了好大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说“窝窝头、大米粥、红薯,还有大娘做的香香的肉。”
好家伙,秀才真是有钱,傻子也能吃这么好的东西,就傻大山挑着几桶水还买不了两块红薯,倒是不酸有人帮忙挑水,开始酸傻子转运能吃上肉了。
胡氏也不解释,她家是稍显富裕点,也是公爹辛辛苦苦教书攒来的,自己在家里也不闲着,养鸡种菜啥都干,真以为过好日子那么容易么。
这几日李然慢慢好转,天气正好,胡氏不放心他,所以林妧陪着李然去镇上药铺,让大夫看看可有什么后遗症。
去药铺的路上经过书店,李然先将之前借的书送到书店,却看见掌柜的一脸喜色,便问有什么大好事。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杜县令这几年做事做的好,上面的人看着呢,这不是把他调到隔壁济水县当县令,济水县富庶,杜县令这是高升啊。这几日新县令上任,说鼓励咱们县发展商业,要把商税减一成,真是阿弥陀佛。”
杜县令调走了!
李然激动地握住林妧的手,眼里满是欣喜,真是太好了。李然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有机会,学以致用,报效朝廷,回报家人。杜县令再看不惯李然,如今也没法插手青阳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