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冯峻2023-06-28 10:5510,525

  

  天气逐渐转冷,马梓筠新居边江堤上的绿化树的树丛顶部在朝露和晚霜的轮番侵袭下已经衍生出一团肉眼可见的鹅黄色。朦胧的江雾越来越频繁地光临宁城三江六岸。这些雾气并没有如公认的江城“雾都”渝城那样因为江边陡峭的地势以及城边独特的山势共同孕生出的四季皆有的浓雾那样的大范围长时间以及形态上的浑厚浓重,而更多地只是随风漂移的支离形散的薄雾。它们的存在对于城市交通和人们的视野都不会造成严重的阻碍,更多地只是会对少数本就愁肠百结的人的灰暗心灵造成更加消沉的影响。马梓筠这段时日过得还算平稳无奇,获奖的效应还在外围及隐蔽处以马梓筠察觉不到的方式持续发酵,但是就置身于“暴风眼”中心地带的人们而言至少在表面上却都已经恢复了得奖之前的宁和与平静。马梓筠还是一如往常地安分守己地上着班,下班后一如往常地和夏妮旎过着幸福而简单的日子。但是他却也能依稀地发现正有两团雾气慢慢地笼罩在了他的事业和家庭之上,一个就是此次获奖彻底改变了他以往在单位当中只是一名有点小背景的无名小卒的人设,不说成为了众矢之的吧至少也算是被许多人给惦念在心中了。这并不是一向淡泊名利的马梓筠所想要的。在新单位中他素来追求的就是不显山不露水,最好能被除了直管领导之外的所有人所遗忘。在北关监狱之前的坎坷经历早已使得他下定了这辈子今后在单位里只走平凡路绝不再另辟蹊径的决心,对于这一点他是坚定不移的。他不清楚这次获奖算不算是再次破戒犯规了,他可不想光是只顾着享受一时爽的获奖快感而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时刻承受挥之不去的伴生的风险。好几次午夜梦回,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将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也许在看似风光的表面下自己一不小心又招引来了什么自己所压根就惹不起的“深海巨兽”的关注和嫉恨也说不定。还有一团困扰他生活的浓雾就是那个不一般的女人邓澜澄了,这个简直就是甩不掉敲不烂砸不碎扒不开的女子真的就好似缠定了马梓筠。她完全好似是将马梓筠视作了个人的禁脔和玩偶,予取予求地随心所欲地侵扰他嬉弄他。马梓筠好几次像将她给挤脓包似地封号拉进黑名单了,可是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那边正在乐此不彼地给他发骚扰短信的邓澜澄就先知先觉般冷酷地提示他除非他将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码给换掉了并且同时跳槽举家搬迁离开宁城,否则她可就不是只发短信这么客气了。直接找夏妮旎、到马梓筠家登门拜访、打电话向有关部门举报、亲自去四季监狱反映情况等等都是她非常熟悉拿手的把戏,他马梓筠要不要逐一试试?可真等到马梓筠真生气了质问她到底要怎样时她又突然变换出了一幅可怜至极的口吻哀泣地发来语音请求马梓筠原谅自己的不近情理,并反复解释到她只是太在意马梓筠了。所谓关心则乱,情难自己,所以时常言语失据。她可舍不得威胁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更不愿看到马梓筠受到一点伤害。要是她真是这么阴毒,也不会一直拖到今天而不付诸行动了。她这种滑稽的自说自话的为自己的要挟所做的强辩之辞的确也是让马梓筠啼笑皆非无言以对的。

  经历了马父去世的大悲和马梓筠获奖的小喜之后的马夏两家所剩余的五口人又开始逐渐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小两口尚未完成的传宗接代的重任上。尤其是对于作为播种方的马梓筠的身体的调理和精力的控制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表现在每天早晚两餐的饭前饭后他都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喝下一袋味道极其古怪的据说可以调养精气的深褐色中药溶剂。另外对于不抽烟很少饮酒但是有些贪嘴的马梓筠的饮食控制也是再度开始加强。用夏妮旎的话说就是前段时间回赣省了那是没办法,出于礼节不得不放纵默许马梓筠适当地喝一些啤酒,吃一些对于生育不利的菜品。但是如今一切又必须得回到正规了,于是马梓筠也不得不与碳酸饮料、豆制品、烧烤油炸食品、咖啡、浓茶、芹菜、薄荷等一切有杀精负作用的进口之物说拜拜了。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另一方面每天家人们给他端上桌的各类猪鸡牛羊肉、动物内脏、鸡蛋鸭蛋、海参、墨鱼、章鱼等倒是变着法子换着来,倒也是不会让他嘴中缺荤腹中缺油。马梓筠也预见到了这段时期办公室中的风平浪静只是因为每年的下半年都是各类监狱学征文的淡季的缘故。随着自己的声名鹊起和领导们对于自己期望值的陡升,明年开春之后单位布置给自己的写作任务只会是越来越繁重。他如今不抓住这段宝贵的可供自己休养生息的好时光造人,一旦又开始没日没夜地赶稿了那时候自己就是有心也恐怕是无力了。马梓筠为了升级做爸爸也可谓是拼了,他一下班基本就是回到家,回到家除了吃饭就是和夏妮旎在卧室中缠绵。夏妮旎也是自然甘之若饴,每天下班前都是尽量完成批卷备课。心无旁骛地回到家中后就是制造情趣,一心一意与丈夫合欢造人。为此夏妮旎也做了很多让步。她之前是很排斥观看那些成人片的。之前还和马梓筠说过一次在大学里有次过情人节男朋友曾经想和她共赏当时很红火的一位东瀛动作片女郎的代表作,被她严词拒绝了。知道这是她禁忌的马梓筠听了有数了也放在心里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没有再强迫她陪自己品味带色的影视剧。可是这一次夏妮旎心疼丈夫耕作不惜,也颇有些内疚自己的土地肥力不足才牵累了丈夫,竟然也主动提出让马梓筠电脑里下载几部经典香港三级片以求助兴。马梓筠明白有着完整情节的色情片已经是自己妻子容忍的极限了,便也十分尊重地按照她的嘱咐进行。从此马梓筠又将大学中看过的很多此类代表作又重新回味了一遍。只不过那个时候观影的时候周围气味熏天,还要提心吊胆地害怕被警察扫荡,关键是最多也只能是心中焦躁地看看而已。如今却是躺在自己120多平方米的家中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怀中还搂着温香暖玉无比温存的妻子,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模仿剧中的男主角对着身边的佳人大快朵颐一番。他这辈子活到目前唯一一次让女人为自己怀孕的就是杨欣儿,因此好几次他和妻子痴缠之后累得气喘吁吁之时他都在脑中努力回忆自己可能是哪一次一枪中靶的。是从海南回来的那一次?不对,时间似乎对不上。那就是和杨欣儿去她家之前那个她来过来与自己野合的那个晚上。应该不会错的,那次他们两个人的情欲都特别地高涨,自己的状态也是出奇地好,最后也感觉自己喷涌得也是特别强劲。当时就听杨欣儿说似乎当时小腹中都明显地感觉到了源自马梓筠的那股势不可当的冲劲,连带着整个下体内部都似乎筋挛抽搐了起来。没错,绝对就是那次。马梓筠再次回忆往事倒不是又多愁善感了起来,而是在自己的知识领域和实践经验中拼命在寻找一切可能可以提升夏妮旎怀孕概率的线索。

  所以他打定了一个主意。在某一晚回慈镇陪马母吃完晚饭开车离去,本应将汽车开往宁城主城区的马梓筠却出人意表地将车子开向了另外一个远离主城区的方向。顺着向前开的这条路是高速建成之前由慈镇通向宁城下辖的另外一个靠海的以高中教育和炼化厂闻名的城区的必经之路,如今还是许多本地老司机来往于两地的捷径。只是毕竟道路狭窄隐蔽,曲折环绕,所通过的多是种满了杨梅树、柑橘林、竹林的低山、两座人工水库以及四五座规模不等的村庄。路况的宽广直畅自然是不好和高架高速相比的,所以气象已经大不如前了。整条黑黢黢的公路上静悄悄的,老半天才能与一辆对向车交汇或是被追随而上的不耐烦的同向车辆所超越。刚才在转向的时候马梓筠就已经和夏妮旎说明了改路的初衷,夏妮旎听闻后俏脸一阵绯红,却并没有阻拦自己的丈夫。她现在念子成痴,任何能力之内的尝试都是不会拒绝的。

  “我说呢,刚才吃晚饭后看你乘着妈妈在洗碗偷偷摸摸地去抽屉里取了条毛巾塞入包里。我还以为你又想国民党大姐姐,去翻看那张纸条和那个勋章了呢,原来你在筹划这个。”

  马梓筠只得瞎掰了个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条新闻,说是经过日本某位生育学专家研究,偶尔的野外交媾既能提升夫妻生活的情趣也更利于女方怀孕,比如我们国家伟大的学问家孔夫子老人家就是其父母在野地中交合孕育的。

  “是不是真的啊?日本哪家大学哪位教授啊?邓澜澄就是日本留学回来的,明天我就去问她核实下。”

  听到“邓澜澄”三个字马梓筠现在就头疼,他只得装作吃惊的样子轻轻伸出右手拽了拽妻子轮廓精致的小耳朵。

  “这种隐私事你还找人家问啊,不怕她到处去给你宣扬。”

  夏妮旎有意一闪,张开嘴温柔地含住马梓筠的右手中指和中指吮吸了起来。马梓筠被她舔吸得浑身酥麻,不由得哼唧出了声。夏妮旎赶紧松开嘴将马梓筠的两根拇指吐出。

  “好好开车,别翻到水库里去了。她现在还有空管别人的事啊,光如何对付那两个追求她的学生就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我看再下去都要搞出人命了。”

  “你这指的人命是什么意思?”

  马梓筠一下没明白,问道。

  “人命就是人命喽,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多一个死人,也可能会多出一个活人,明白了吗我的老公大人?”

  夏妮旎很开心自己平时总是自诩为无所不知的丈夫也有被自己的一语双关给难住的时候。

  “管人家呢,我们自己干出人命倒是真的。”

  马梓筠总算是听懂了,不由得在心底为自己更替邓澜澄捏把汗。但是他表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和夏妮旎两个人嬉笑着,凭籍着很久前白天来过时的记忆将轿车开到了一处水库大坝边的空地上。时令虽已入了冬但是今晚确实反常地温暖如春,只穿着一件羊毛衫的马梓筠即便站在大坝上面对着水库吹来的夜风也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彻骨的寒意。他站在穿着驼色针织连衣裙的妻子身后,激情地伸开手臂将同样热情似火的夏妮旎环搂于怀中。他的手掌张开,品鉴似地贴紧了顺滑的服饰下夏妮旎更为滑溜的肌肤四处摩挲着。他的唇和舌更加灵巧地伸向了夏妮旎火热的耳蜗和脖颈,肆意地点旺了妻子的欲火。他的嘴里不停地诱哄着煽动着教唆着自己的女人此时此刻将所有的思维都顺理成章地集中到对于性与爱的凝视和享受上,口头化的文字和文字化的语言其实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春药和最佳的淫媒,只要你拿取得当,运用自如,在多数女人身上它们其实能起到远远超越金钱、权势和药物的激化作用。尤其是像夏妮旎这样出生于小康殷实家庭接受中等程度文化教育自己如今又算得上是中产阶级的新女性而言,性与爱是绝对不可剥离的。马梓筠超过她的那位从事计算机编程开发的前男友以及许多相亲对象的最大的特质就是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虽然在很多工于心计的人看来马梓筠的说话方式自然还是存在着许多值得商榷的缺漏之处。在工作中他甚至经常还会给人以拙于言辞的错误印象,其实都是他进行自我选择的结果使然。只要他愿意,他的伶俐机变的口才是远远胜于许多自以为是的演说高手们的。正如我们这个时代中那些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微博中卖弄文辞享受所谓的粉丝们精神香火供奉的专以烹制心灵鸡汤闻名的所谓大师们,其实他们中很多人的思想深度和文字水平都是远远不及马梓筠这些因为高考设置规则而被耽误掉了前程的偏科天才们的。马梓筠一边动作着一边对妻子进行行之有效的声控。三年的夫妻磨合下来,他对于身前的这个女人的喜好兴趣点所在已是难捏得精准无误。他的调教的手法更是收放自如,每每都能让夏妮旎欲罢不能,充分享受到了拥有一位内秀闷骚丈夫的独特好处。这是马梓筠一贯的稳定的驾驭女性交往对象的优势所在,就是他面对钟意的女子乐意展现时就能随时临场发挥的卓绝嘴皮子功夫。和舞女一曲舞歇的短暂的三五分钟就迅速地博取了她的好感,和卫丹红一霄电话诉衷情也将这个女人迷的是五荤八素,和陆芳菲在寝室里三两个小时的聊天也是彻底俘获了她的芳心,和杨欣儿每每在一起时两个人更是有来有往聊骚不断,和司徒小满无论是在先锋网吧还是黄山之旅中对话更是促进两人情感快速升华的最佳桥梁。这一晚为了能让夏妮旎尽量动情以分泌出更多高质量的卵子,马梓筠也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因地制宜因势而动地在夏妮旎耳边述说了很多古代的现代的成人文学和香艳轶闻中的经典桥段。他有意调整着说故事时的音质声调,以求让自己的嗓音愈发性感而富于磁性,又遣词造句精心营造出叙述时的画面感尤其是竭力渲染出那种男欢女爱时独有的美学感。他的努力从过程而言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夏妮旎整个人,不仅包括她的身体,更包括她的心思都成功地被马梓筠所带入了他所预设的靡靡情境之中。在马梓筠的推波助澜之下她也娇喘着说出了自己学校里的一些花边新闻来助兴,其中就包括那两名男生为了邓澜澄公开争风吃醋甚至在课间休息的教室前走廊里抢着喊邓澜澄为自己老婆的奇闻。

  “这个女人哪里有我老婆漂亮啊,也不知道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是啥眼光。”

  马梓筠嘴里这么哄着夏妮旎,可是脑子中一想到邓澜澄那坚挺巨硕的胸部身体反应却明显变强了。

  “还能有啥,恋母情结呗。你们这些男人见了她这样的波霸不是都会有渴望吮吸的冲动嘛,从心理学上说这就是你们母乳喝多了喝出来的毛病。”

  事后夏妮旎瘫软在副驾驶座位上依靠着马梓筠时总结到。随后她又告诉马梓筠邓澜澄的这场闹剧估摸着也不会持久了。那两名男生的家庭都是钱多的没地方花的,父母原本的宏伟蓝图也是让儿子移民到国外。这下一闹也不过就是将计划的各项议程提前几年实施,他们都已经办了出国就读的转学手续。至于邓澜澄估计也在学校中呆不了多久了,听说好像被学校领导层找过谈了几次话之后,她也是自觉无趣,萌生了去意。听到这里马梓筠心中一楞,不错,邓澜澄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方式确实是太过于怪异和另类了。不错,邓澜澄处理他们之间关系的方式也是太过于怪异和另类了。不错,她是展现出了自我人格分裂的一面,给自己发了不少光怪陆离的各类短信,对自己说了不少狠话,甚至也强吻过强拥过自己几次。不错,对于很多心理健全的观念传统的男士而言邓澜澄的行为无疑是唐突的淫邪的无法容忍的。但是偏偏他马梓筠本身也是一名思维乖张内心灰暗的人格培育不健全者,对于邓澜澄不近情理的主动示好他更多地只是一种畏怯躲避而非憎厌反感。他只是不确定自己如果对着迎面而来的邓澜澄对向迈出这一步的后果会是怎样,所以始终迟疑着迈不出这一步。马父的去世带给他的触动和反省太多,夏妮旎的温柔体贴更是让他感恩与上苍的眷顾,他不想再让任何自己无法掌控的意外破坏粉碎了这现有的一切。实话实说,邓澜澄是非常优秀的女子:高学历,性感,不矫饰,坦率,可就是占有欲过强了,凡是被她盯住的势必精心谋划抓进股掌之中。又过于聪明了,一个女人对于人心人性了解得过于通透也未必是件好事。而且情绪上的变化也太过于极端化了,表现在自身行为总是受到情绪中的极端面的操纵,而且情绪的极端化反应也太过迅猛和频繁。可不管邓澜澄存在着多少的性格上的缺陷,对于向来缺少朋友的马梓筠来说她多少也是曾经在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的过客,即便只是一名怪客。何况两人毕竟也有了肌肤之亲,邓澜澄还是在他的人生中深深浅浅地打下了烙印的。而一个即将默默无言地淡出马梓筠人生的邓澜澄和一个热热闹闹闯进马梓筠生命的邓澜澄对于本性上看淡生死却特别在意离别的马梓筠是有着完全迥异的存在感的,令他感到了一份离别,一份唏嘘,一份怅然若失。说到底,为人处世的多情善感,待人接物的拖泥带水,不懂得何时应该当机立断,何时应做刚毅果决的抉择也恰是缺乏“数理逻辑感”的马梓筠这一辈子的最大缺点。不谙于推算谋划的他一向最不擅长的经常会在梦中都被吓到惊醒的天敌克星-数学-终究还是成为了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心头噩梦,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无形的巨大的消极影响。

  于是,第二天白天,在不知道是何种情感的驱使之下,他斟酌了再三,平生第一次主动给邓澜澄发了条信息。

  “听说你可能要改换门庭了,其实以你的学历可以考虑下报考市级乃至省级公务员的。”

  很久都没有收到邓澜澄的回信。就在马梓筠为自己的多事暗暗后悔的时候,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起初神创造天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创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神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除了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神人说,不要惧怕。与我们同在的比与他们同在的更多。听命胜于献祭;顺从胜于公羊的脂油。神所惩治的人是有福的!所以你不可轻看全能者的的管教。然而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神啊,忧伤痛苦的心,你必不轻看。住在至高者隐秘处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下。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我见日光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此时的马梓筠虽然还不曾与宗教发生有任何系统深入的持久联系,但是仅凭这些信息的语言风格马梓筠也大致能猜测得出这些应该都是《圣经》中的金句箴言。只是从来没有品读过《圣经》的马梓筠尚不能十分准确地理解这些语句的潜伏含义,或者说他对于邓澜澄特别遴选出这些警示铭言在这个时候发给自己的行为背后暗藏的动机还不是把握得十分明确。他沉思了许久,正思索着如何回应才能最恰当地符合自己向来自视甚高的睿智称号而不至于掉价,邓澜澄的回信又接踵而至了。

  “我拜读过你的文章,你是一个很有慧根的人,只是被俗世间的诸多琐事给耽误掉了。你若一旦开了悟,必然会在修为上取得精进的成就。不过现在的你红尘未了,在你好好地完成和我的一段情之前,你和我都是不得自由的。请今后不要再随便说些与你的档次不符的话,你觉得让我去吃官差饭是瞧得起我呢还是瞧不起我呢?”

  马梓筠无语了,认真起来的邓澜澄真的是自己压根就应付不了的女人。可以说这个女人在灵与肉的任何一个层面都全方位地超越压制住了自己,自己与她相比唯一的长处还是得拜造物主的所赐。可越是有了这些感叹马梓筠也就越会为之前的几次近身接触中邓澜澄低三下四的放下身段乃至作践自己而感到不可思议,他由此也愈加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深不可测和不可思议。如果说之前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包括夏妮旎在内,都是一些石潭溪涧,最多算是大江大河的话,那么这个邓澜澄就如同她富含水分的姓名一样犹如烟波浩渺无边无垠的汪洋大海。自己畅游在这块水域之中享受到的无与伦比的欢快感和自由感自然都不是之前在那些小水塘中所能比拟的,但是一旦海神发怒挥舞起三叉戟,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飓风海啸带给自己的灭定之祸却也同样是会让自己粉身碎骨甚至尸骨无存的。某种意义上邓澜澄也确实可以说是和自己一样生不逢时。随便出生在哪个阶层固化程度没有这么极端化的思想风气也更为包容开放的年代中,她可能早就已经是声名远播的以才情个性和性感著称的奇女子了。一定程度上马梓筠就是男版的低配的邓澜澄,而邓澜澄就是女版的高配的马梓筠。总之大体而言他们还算得上是一个纲目的物种,也是同一平行世界中的生物。他们学历差异悬殊,外形差别明显,但是心性相通,性格类似,三观相仿,虽然就每一方面的每一细节来说图谱独特性更为鲜明的邓澜澄相比起相对更要大众化些的马梓筠显然是更值得那些人类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和作家做深入的研究观察的。

  这天下班后拎着包的马梓筠独自一个人行走在宁城主城区最有名的那条东西向主干道边的人行道上。夏妮旎学校中要加班,她今晚预计要九点左右才能到家。按照夏妮旎的安排本来是要丈夫到夏家老宅用晚餐的,可是今晚的马梓筠却很想一个人随意走走,便撒了个也要赶一篇稿子,就随便去警官餐厅吃点的谎。他今天连车都没有开,乘着夜色先步行到了药行街的圣母升天堂。站在大门紧闭的灯火辉煌的大堂石阶下,仰望着被橙色灯火装点着气势恢宏无比庄严的尖顶高耸的双子钟楼,他感受到了被冥冥上苍由上至下的巨掌抚压心灵之下个体之微小如沙粒。他的脑海中闪回着《巴黎圣母院》中的那些经典场景和邓澜澄发给自己的那些《圣经》中的不朽警句,突然间一股神圣的暖流由他的脑髓直通脊椎传遍全身的每一处神经末梢。他的眼角湿润,想起了数年前和舞女在不远处的月湖湖畔的黑灯舞厅中厮混过的那些年华。当时自己曾经很多次不经意地瞭望到这两座尖塔的塔顶,当时的自己全神贯注地只是集中于身边这位身材妖娆的中年大姐姐,哪里又会在心田中激荡起半点浪花。原来自己的一切堕落,一切不堪的行径,包括和舞女以及卫丹红在一起时陪着她们走街串巷时权然不顾未来果报的只图一时之快随意编造的海誓山盟,那些玷污了人耳人眼更让心灵蒙尘的只是追逐肉体快感和逃避责任的粗鄙的拥抱、放肆的取乐、无端的抛弃却原来都是早已暴露在上帝如炬慧眼的俯视之下。自己当时只是关注羡慕着这同样一条街道上那些红灯酒绿的高级酒店和气派豪华的高级写字楼中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们,为他们光鲜昂贵的穿着和奢侈糜烂的娱乐所吸引如追逐腐朽气息的蝇蚊。他当时的忧郁和愤怒完全不是出于维护这世间公道的无力和不能,而只是对于自己生存现状的不满的自怨自艾和对于他人活得远比自己有滋有味的嫉妒和怨恨。他全身瘫软,已无法再继续承受这来自头顶苍穹拷问和心灵内部诘问的两股巨大力量的夹击。他有些踉跄地在身旁诧异地将他视作喝高了的酒徒的不屑眼光中走下了主人行道,走进了人流涌动的商业广场。向着东北方向直穿过这被视为宁城中心地带地标的热闹非凡的大型广场,再穿行过一座地下人行通道,就可以到达在江边静静矗立着的另一座天主教堂圣母七苦堂。教堂边的沿江地带就是宁城的江北老外滩,在马梓筠初返宁城的那些年月中它视为周边还是一片聚集了矮旧商铺和街巷如蛛网般密布于其中的遍布古老“石库门”式民居的码头区,如今却已经被开发成了专供富翁小资们娱乐消遣的汇聚了各式高档酒吧咖啡馆茶社的高级消费区。这里也是马梓筠今生丢失处子之身的所在,他至今清晰地记着那座江畔小旅社的位置所在,可惜那里如今早已被开辟成了一块沿江绿地。马梓筠颓丧地绕着那块绿地转了两圈,仿佛就是在缅怀自己这一生没有开好头的两性相处旅程的起始地。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作为男孩进化成男人的里程地。绿化带对面的一家高级咖啡馆门内站立的侍者轻蔑地朝着穿着朴素的马梓筠瞥上了一眼,很是嫌弃这个看着就不像在自己店中消费得起的在门口瞎转悠的穷人。穷人往往最为势利,因为唯此他们才能在别的还不如自己的更为穷困潦倒的人身上找寻到那份支撑着能让自己咬牙活下去的自信心。马梓筠惆怅地在心里祭奠了一番那被自己毫不珍惜就舍弃掉的童贞,拎着公文包又反向走向了那相比起前一座教堂明显要显得更为朴实低调但是也更为醇正古拙的天主堂。

  他的右手插在裤兜中,手机放在另一侧的裤兜中,一路上被他行走迈动的大腿无心地顶擦住了汽车钥匙,无意中不知道拨通了哪个按键。直到口袋中隐隐地传来了女人“喂,你总算想到我了,怎么不说话”的声音,他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从兜中掏出了手机。低头一看,正是邓澜澄的号码。他为了不引起夏妮旎的注意,还特意将这个号码的储备名称设置为“淡水”的,取得就是邓澜澄姓名中特别多水之意。“喂,喂”,电话中的邓澜澄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明澈而清晰,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似乎也并没有特别大的惊喜和意外。马梓筠迟疑不定地将手机举在耳边沉默了半天,他该怎么说?将真相告诉给邓澜澄吗?这么小概率的事件即便是如实相告了可是谁又会相信呢?可如果编造是自己主动拨打的谎言,那么他拨打的动机和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了一次圆谎势必今后要连环牵出无数个谎言,那么自己今后的人生是不是注定了只会是一场无奈的骗局了呢?骗了电话中的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将开始欺骗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了呢?他缺乏深谋远虑的头脑很快就又被这一大团浆糊似的疑问给折腾得混混沌沌,他只得开始更多地遵循本能而非遵从于理智处理与邓澜澄的关系了。他感觉自己就是挥舞着短矛盾牌赤裸着上身冲向装备着线膛枪和火炮严阵以待的英军的祖鲁战士,勇气固然可嘉,气势很是磅礴,过程也很刺激,但是结局一定悲壮。

  “你现在有空吗?”

  他坐在教堂前广场上的木椅上,忐忑不安地小声问道。他举着手机的手颤抖的厉害,脸颊发热,嘴唇发干。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直到马梓筠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怦怦心跳声了,才传来邓澜澄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的声音,简洁而有力

  “你在哪里?”

  事后据在教堂广场上专门负责夜间打扫的清洁阿姨回忆,在这几年中他亲眼见到过的利用夜色的掩护在广场上做着那些没羞没臊的糗事的男女之中,那个初冬之夜她撞见的一对是最为奇怪的。两个人穿着正经,都带着眼镜,瞅着斯斯文文的也蛮有教养的。但是他们的行为可却一点也不文雅。男的是先到的,女的要晚到半个小时左右。他们一见面就搂抱在了一起,一点也不顾忌广场上零散行人的侧目。后来特意在天主堂斜对门一处暗影角落中的木椅上相拥着坐下,两个人搂抱着指点着面前的教堂交谈了很久,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和这座教堂的历史有关的事。阿姨好几次有意走到他们身边不远处装着清扫地面,其实是想让他们收敛下自己的行为。她隐约听见那男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些周日教堂里做礼拜时神父讲道时的音质神韵。但是显然那个女的对于教堂的相关事务却是更加熟谙的,她突然想起似乎有好两次在做礼拜时在起立祷告的人群中似曾看见过这个女的。她之所以对她印象颇深一是因为这女子在女信徒中算是很年轻的,看着不过也就是二十四五的样子。还有,就是她拥有一双东方女性罕有的巨硕的前胸。不过也不一定,宁城基督教女信徒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戴眼镜的大胸年轻基督教女信众也不见得就只有一位,自己也很有可能是认混了。可就在她从心底感激神祗恩宠的雨露普世均沾时,突然发现木椅上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搂抱在了一起。两个人此时都摘掉了眼镜,歪斜着脸狂乱地拥吻在了一起。他们痴迷地转动着脸,不停地调整着嘴型和力度,以至于远在七八米之外的阿姨都能隐隐听到那摄魂夺魄的“啧啧”激吻声。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搂抱得无比紧密,简直就像恨不得即刻就能灵肉合二为一。

  “哎呦呦,做丑事嘛也不会去开个酒店,非要在主的身边做。这个世道的年轻人啊,哎。亵渎啊亵渎,原谅他们的不敬吧我的主。”

  信教的阿姨现在确信这个女子肯定不是自己误认为的那个虔诚女信众了。她眼见得他们痴缠着搂抱着向着教堂正堂旁漆黑的草坪深处走去,恨恨地对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声影唾弃了一口。在阿姨看来那里也是整座广场上罪孽最为深重的所在,天气好的时日里她每天都要从那片旮旯角落中清扫出至少一打盛满着无数生命体的避孕套还有无数各种颜色和形态的餐巾纸卫生纸。那里就是潜伏着撒旦的深渊,却是正好供这些有罪男女们的可悲可鄙的灵魂在其中匍匐着翻滚着纠缠着哀号着。不过这还不是最让阿姨奇怪的,更让她感到蹊跷的是在教堂大门的暗影之下从头到尾一直站着观赏这幕好戏的另一名拎着公文包的体型有些臃肿的眼镜男。他从那对男女相遇前就站在那里了,那对男女打从见面拥抱亲吻到离开他就一直这样如雕塑般地伫立在那里。

  “还好不是深更半夜,不然突然瞅见黑暗中站着这么一个人还不会以为是撞见鬼了。”

  阿姨惶惶然地想到,可再等她定睛一看那片暗影中的那个人却已是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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