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李鯡妤说:“苏禹考上大学,他的亲生父亲也很欣慰,为了这个结果,我的初恋情人也付出很多。苏禹七岁开始,藕断丝连的生父每年都会来一次北广,在苏禹学校门口,趁放学时远远的看看儿子,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苏禹读上高三。今年三月份苏禹父亲给我写一封信,说自己抑制不住内心冲动,想在儿子十九岁生日时把隐忍多年的关系挑明。当时正是苏禹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我不希望因为一时意气而影响孩子,于是我即刻赶到达海,让初恋情人务必再忍耐几年,坚持到苏禹大学毕业一切都好说。看着初恋情人落寞的样子,我妥协了,答应他等苏禹高考结束,在不提父子关系的前提下,他两个可以面对面的见一见。按理说这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见面,但当苏禹和他生父坐在一起、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自然流露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多么不可理喻,父子团聚天经地义,而我却以看起来过硬的理由强行阻止,真是糊涂到了家。”
“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你始终不觉得愧对苏皓晟吗?”艾萱语气轻柔,但问题却是一个比一个刻薄。
“哦——”以往在法庭上总是拿尖锐的问题向对方发问,哪知今天自己也遭遇尴尬,一张舒适的椅子,李鯡妤竟然像坐针毡一样难受。
她说:“最初的几年,我确实觉得歉疚苏家,但时间长了,这种感觉越来越淡。”
“为什么呢?”艾萱端过自己的茶杯,却没有饮用里面的液体,她只是轻轻抚摸光滑的杯壁,样子如同将金牌律师玩弄在鼓掌之间。
李鯡妤说:“讲实话,要不是当年以及这些年代老师和我的全力以赴,苏氏公司或许已经不存在了。我给了苏家继续留在上流社会的资格,然后又借助苏家养大我的爱情结晶,这么说来我同苏恩伯、苏皓晟也算两不亏欠了。”
“何必如此算计?你跟苏皓晟是夫妻,难道二十年还培养不出感情吗?”艾萱停止手上动作,把茶杯放回原处。这女人并不好玩。
“我不过是个名分而已。”李鯡妤十指交叉平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说:“认识了初恋情人,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异性。我来北广的初始打算,是想一直独身下去,一心为事业努力。可后来我发现,如果没有背景,所谓的上层社会根本不会接纳你,所以我将计就计,应了苏恩伯的要求,做了他的儿媳。至于苏皓晟,对这桩婚姻也是谈不上有感情的,他之所以娶我,无非是要保住他们家的利益。这二十年我们没有离婚,只是在保全一丝面子,不想让生活的失败对各自的事业产生干扰,这跟亲情恩爱没有任何联系。苏皓晟,他的兴趣只在那些传闻中的女人的身上。”
“每一个成功男士在私人领域都免不了有负面的消息传出来,作为妻子,哪怕只是名分上的妻子,也应该阳护丈夫的形象,而不是人云亦云,对吗?”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调和夫妻关系、同情苏皓晟,无论出于哪种原因,艾萱都会站在金牌律师丈夫的角度说话。
“我是搞法律的,明白诽谤他人会承担什么后果,但是我有证据。我家客厅监视器里,储存了苏皓晟同别的女人*的过程。”对于在省城宾馆从电脑视频上看到的影像,李鯡妤记忆犹新,尽管她无法爱上苏皓晟,可她也不允许第二个女人与她分享配偶。
“你们家有监视器?谁安的?为什么安?”艾萱觉得自己面前的女人越来越令人可怕
“安装的人是我雇的。”李鯡妤说道:“我带苏禹去省城,不放心初恋情人和苏皓晟共处一户,所以在临行的前一天,趁苏皓晟去公司,我把监视器安装人员叫到家中,在客厅墙壁的插头附近装上了摄像头,然后另一端程序输进了我的手提电脑,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我在什么地方,只要打开电脑,我家客厅的情况就会被我第一时间收在眼里。苏皓晟很不厚道,他没有让我的初恋情人住在家里,而是把他安排在了外面,自己倒和别的女人回家作乐,这一切还以为我蒙在鼓里呢。呵,监视器安的真叫歪打正着。”
“以后你怎么办,想过么?”两口子勾心斗角到这个地步,再怎么调和也都是徒劳了,艾萱不愿再做费力不讨好的和事老。
“婚必须要离了。”李鯡妤淡淡地说:“将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我的初恋情人和我的儿子,我欠他们的实在太多了,我必须尽力弥补。”
“那你的事业呢?”艾萱很关心的询问金牌律师曾经最在意的东西。
“尽力干吧,干好干坏顺其自然。”李鯡妤一脸木然的说。
“我为你未来的人生祝福。”目睹昔日无限风光的大律师神色落寞,伤感之情在艾萱心中也不禁油然而生。
“谢谢。”李鯡妤苦中带甜的绽颜一笑。
“就在昨天晚上我和李鯡妤女士用电话聊天,我邀请她做本期节目的嘉宾,虽然当时李鯡妤女士的态度很犹豫,但她现在还是坐到了我的对面,那么李鯡妤女士,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使得你敢于鼓起勇气面对大众,敞开了隐藏多年的心声呢?”看看录制间墙上的电子表,距离访谈结束还有一会儿,艾萱索性问起自己纳闷的事情。
“这还要从我儿子出走那天开始讲。”李鯡妤说:“苏皓晟自己背叛婚姻,却又十分在意配偶对他是否忠诚,尽管他没有证据证实我跟初恋情人的实质关系,可从骨子里他依然排斥那个男人。那天早晨苏皓晟堂而皇之的带着新欢旅游,并顺便送我的初恋情人离开北广。瞧着苏皓晟得意忘形的样子,加上我刚刚从省城赶回家,感到身心俱疲,我真希望初恋情人可以站出来,代我拒绝苏皓晟的安排,可惜他没有。苏皓晟的车远离视线,我突然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靠得住,莫名的愤怒开始萦绕心头,而正是受这种状态的影响,当天晚上我第一次对儿子动了巴掌,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噢。”艾萱理解的点点头,终于明白了金牌律师摔茶杯的真正原因。
“今天上午,我一直在抉择是否应该来做这期节目,把自己的另一面展现出来,真的,我幻想儿子会马上回来,那样所有的主动权仍旧由我掌握,可是我错了。当我的初恋情人站在我家门口时,我意识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为了见我和儿子,初恋情人甚至采用了极端方式在火车上割腕。和他的行为相比,我称得上懦弱到了极点,对儿子的态度,我从来只强调我的尊严和威信,却从不肯妥协或者放弃什么,而儿子的父亲,则是为了亲情连性命都可以豁,他接受苏皓晟的火车票,无非是不想让外人笑话我和苏皓晟夫妻不和,尽力阳护我的形象,而我却误解了他……”金牌律师的语声渐渐发哽:“至于我的儿子,无论他此时在哪儿,假如他看得见这期节目,看得见我,我就想对他说:禹儿,回家吧,原谅妈妈,好吗?如果你真的喜欢自己学的专业和那个女孩子,妈妈就尊重你的权利,妈妈以后不会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了,只要你健康、快乐、确定心中的奋斗目标,这比什么都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快一点回家,因为不止妈妈在等你,和你血浓于血的爸爸也在守候他的儿子……禹儿……”李鯡妤面向镜头,晶莹的泪花扑簌簌沿腮淌下。一个女人,她再风光,总还是要扮演母亲的角色,每一位母亲想念孩子时的样子都足以叫人动容。
“我想我能理解你这会儿的心情。”艾萱注视着已然泣不成声的李鯡妤,说不清究竟应当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才算合适,是感情丰富的同本期节目嘉宾聊几句贴心话,还是冷静旁观,继续保持主持人的良好姿态?难以权衡,她只好另辟话题,问道:“你儿子出走时有什么特征吗?比如穿什么衣服穿什么鞋之类的。”
“他穿的是白色短袖上衣,蓝色长裤,黑色凉鞋,留着平头,微微蓄着胡须。”事关能否寻着儿子,李鯡妤即便十分伤心,也要把有价值的线索清楚的表达出来,传入每一个听话人的耳中。
“好。”艾萱转过身子,望着摄像机,深情的说:“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李鯡妤女士的儿子苏禹于六天前离开家,迄今不知下落,如果哪位朋友见过或者发现过与李鯡妤女士刚才描述的形象接近的年轻人,请您按照屏幕下方的号码及时与我们栏目组取得联络,另外您也可以直接拨打李鯡妤女士的手机和她进行联系,号码是134****5678。这样行吗?”末了,她还要征求李鯡妤的意见。
“很好,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改,我的儿子随父姓,叫巴禹。”李鯡妤低头啜泣,补充了一句在她看来极为要紧的话。
艾萱微微一笑,第二次面对摄像机,将自己前面所言在只动一个字的前提下重复一遍……
“能不能找到禹儿,全靠你了。”当众袒露了自己暧昧乃至龌龊的生活,以及承认自己对儿子教育的失败,小小的录制间仿佛成了锤击李鯡妤心灵的炼狱,直到下了节目,回到艾萱办公室,用冷水擦了把脸,又喝下大杯饮料,她的心才舒服不少。
“放心吧,就整个北广地区而言,《都市心语》的社会影响力还是蛮大的,编导人员正加紧对节目进行剪辑制作,两个小时后可以播出,你只要保持你的手机通讯顺畅就OK了。苏……巴禹很快就会回来。”艾萱接过李鯡妤手里的毛巾,一副想笑而不便笑的样子。
今晚的《都市心语》注定大火,身为节目总策划的艾萱完全有理由高兴,只不过这高兴是建立在李鯡妤的痛苦之上。为了照顾李鯡妤此刻如同皇帝新衣一样的面子,艾萱就算肚子痛的要命也不会把笑容显在脸上,然而她的神情越是不自然,李鯡妤的心里越是难受。
“好了,你回去忙吧。”两个人并肩下楼,到了办公楼门口,李鯡妤向艾萱告别,但艾萱执意要再送几步。
又下雨了,不远处的收发室里挤着三、四个漫天胡侃的人,唯独巴虎,打着伞站在空地,一口一口的喝着矿泉水。
“玄儿。”看见李鯡妤出来,巴虎顺手把矿泉水瓶扔到一旁,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用伞替李鯡妤遮住了冰冷的雨滴。
“他……他就是……”李鯡妤欲言又止的向艾萱介绍巴虎,也不知艾大记者是否能听明白。
电视台是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没的地方,巴虎原有的衣服太过扎眼,于是临来之前,他索性脱下自己土的掉渣的行头,换上苏皓晟出席正式场合时穿的服装,然而不合体的衣裤箍在身上,倒显得更加可笑。
“啊……你好……”艾萱目光错愕的盯着眼前这个滑稽的男人,真看不出来他和金牌律师到底哪点像情侣。
或许爱情的确是个奇怪的玩意儿,就算世界上最最优秀的科学家,也测量不出爱情究竟由哪些元素构成。艾萱目送李鯡妤、巴虎的背影离开电视台,一个人木然的伫立很久。
雨越下越大,平整的路面积了厚厚的雨水,被风一吹,形成层层波纹,汽车一过,溅起片片水花。
“别哭坏身子。”如此恶劣的天气,李鯡妤却不肯回家,她只是泪雨滂沱的坐在马路沿儿上,任由鞋袜被雨水泡湿,对于她的倔强,巴虎能做的唯有在旁边柔声细语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