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和胡成杰聊完，一两个礼拜都没缓过神来，白天黑夜想起胡成杰的深情告白，她总是有点恍惚。
所谓阅人无数，说的就是柳萌的经历，男欢女爱，肌肤之亲，对她来说既不神圣也不重要，甚至不舒服：
大多数男人在性这件事上都会有一种盲目而强烈的自信，总觉得自己很强，很会搞，能让身下的女人喊得越来越大声。
他们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很多时候女人之所以喊得越来越大声，完全是希望他们赶紧完事然后滚蛋。
单纯论床笫之欢，柳萌和侦探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最好，他身材好，技术也好，强壮却温存，时时刻刻关注女伴的情绪反应变化，这是任何人都抵御不了的魅力。
柳萌有时也不能免俗，会猜想这些销魂手段体贴态度都是怎么磨炼出来的，她当然不会问，问了侦探也不会说。
当然，这些都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和侦探之间没有谎言，或者说没有针对彼此的谎言，没有人承诺山盟海誓天长地久，没有人觉得高潮过后要拥抱着入睡否则就不是真心以对，两人之中任何一个都可以随时从床上爬起来说我还有事，另一方不会怨恨，更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很纯粹，很直接，所以快乐感才那么强烈。
他们并不经常在一起，经常在一起那就太亲密了，太亲密的人不容易绑在一起做坏事，在乎和妒忌是同样强大的破坏力。
胡成杰在床上的表现很一般，他有赘肉，疏于锻炼，有些笨拙，平常衣服遮住的地方都呈现出苍白之色，老是不算老的，身体四处还是都开始松懈了，岁月化身一个夹子，无时无刻无声无息把人的皮肤往下揪扯，不去刻意抵抗的人，一天比一天塌得快。
他最大好处是耐心，不去管自己要释放的本能欲望，愿意无穷无尽地跟柳萌折腾，千方百计希望她舒服，高兴。
柳萌一直以为这是老胡泡妞泡出来的习惯，到他信誓旦旦说你等我我会离婚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那居然也是真爱的一部分。
真爱，多么宝贵又虚幻的两个字，海市蜃楼，镜花水月，人间罕有，居然让胡成杰错付在了柳萌身上。
她一念至此，又想笑，又有点为老胡觉得心酸。
夏天的时光就在这些鸡飞狗跳里慢慢流逝了，转眼又有了一点秋凉，这天柳萌醒来在床上躺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可以做的事，侦探也没安排什么活动。
实在闲得无聊，柳萌心血来潮登录了D哥帮她搞的那个网络小说页面，一看数据居然还挺好，每天点击数都有增长，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说起来D哥和导演做事就是这么严谨，鱼不但上钩了都快要杀来吃了，他们还在兢兢业业维护钓饵的新鲜度，那个连载居然还在继续，快一百万字了。
这个小说找的枪手是个上班族，自己写一本扑街一本，从来没从网文上赚到过一分钱，纯属为爱更新，幸好不愁吃喝，否则早就放弃了。
导演看了她几本书，说这个姑娘其实每次做设定都做得很不错，就是不太会制造冲突，需要有人辅导一下，于是主动上门去给人辅导了，辅导完说顺便给你个单做吧，用我们给的笔名写本书，一千字二十块钱，每天四千字起，按月结算，直接转账，税都不用给，行不行。
那个小扑街写手当然说行啊，千字二十在网文的小透明中间算是很高的回报了，一口答应下来。
导演看人看得还真挺准，自从开始写，这位写手勤勤恳恳日更四千起从未中断，而且活学活用导演教的戏剧情节制造法，写得还越来越好了。
柳萌没细看，顺手给D哥发了个信息：“那个破小说你还在让人写？浪费不浪费？”
D哥回了个嗔怪的表情：“怎么算浪费啊，我们又不少正经全文订阅读者好吗，每个月分的钱不但回本，还有净利润呢。”
柳萌一边看信息一边喝水，看到这里差点被呛死，这算怎么一回事！！
D哥又发了一条：“你还有好几个铁粉，榜一大哥尤其热心，每个月给你打赏好几百块钱呢，姐你都不看啊，都算你头上的好吗，我都想一直给你用这个身份了。”
萌萌心想我看这些干啥我有毛病啊，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情节老娘自己演都演不过来了，还要去看人写的？
她漫不经心打开打赏名单，一眼看到了榜一大哥的名字。
伯劳千户。
柳萌愣住了。
这名字太眼熟了——千户是胡成杰的微信名，现在都是这个，胡千户。
他又喜欢观鸟，出外外人家胸口挂个单反，他挂个望远镜，特别独树一帜，还曾经不止一次绘声绘色地跟柳萌说过自己去世界各地旅游时观鸟的经历，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伯劳鸟，个子小，脾气大，特别能打，是一种兼顾可爱与凶猛的鸟。
说完拍拍柳萌：“就像你。”
柳萌的当时的反应是她的本色：“我哪里小了？”
这个伯劳千户榜一大哥很有恒心，好几个月以来每个月都投票打赏几百上千，最近似乎还突击学会了发评论，隔三差五在更新章节下写一段，字字句句深情款款：
“作者才华横溢，心思细腻，一看就知道是有情之人，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作者对人生的体会极深，难怪能写出如此美妙的文字。”
“这一段看得我心有戚戚，想起了与爱人共度的美好时光，有情饮饱水，古人诚不欺我。”
“即使有情人有了误会和阻碍，他们迟早也会在一起，要有信心，要有希望。”
在一干喊大大喊太太的年轻读者之中，他郑重其事的评论十分违和，只有柳萌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借这个安全的场合在对自己说话，而且他还深信柳萌一定知道这是自己在说话。
柳萌呻吟了两声，感动之余后背又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她把手机甩到一边，蜷缩着倒在沙发上，心想这他妈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何是好。
正在纠结，电话铃声响起，一看是个很不错的号码，尾号三个6，还是全球通。
柳萌想不起这是谁，最近和侦探去的饭局比较多，各种联系方式留来留去的，莫非是某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拿了她的号码？
她懒洋洋地接起来，是个男人，声音低沉，带点儿烟嗓，语调客客气气地问她：“请问你是柳萌吗？”
“哪位？”
“你认识林惠清吗？”
柳萌心里一机灵，从床上坐起来，腰板笔直：“认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她欠了我们很多钱，本来说是一个月就还的，现在一个半月都已经到了，她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躲着呢。”
“欠了很多钱？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可能，我们正经生意，都有凭据的，柳小姐，你帮我找找她，告诉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两个礼拜了，她躲着不见我们没用的，我们知道她住哪里，在哪里上班，户口在哪都知道，让她别把事情搞得太难看了。”
柳萌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们老大是不是王哥？”
对方一愣，没想到对话的走向突然变了，迟疑了半天说：“你是谁啊。”
柳萌说：“我有个朋友跟王哥很熟，大家是自己人，王哥电话没变吧？”她打开免提，从通讯录里找了一个号码出来念给对方听。
男人猝不及防逼债逼到了一个“自己人”，这个场面不多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在那边愣住了。
柳萌语气轻松地问：“我问问你，林惠清借了多少钱？”
男人说：“三十万。”
“三十万？？”
“连本带息三十二万了。”
柳萌数学不好，但这么简短的算术题还是会的，一个月利息一万二，那年息就是48％，到哪儿都算是高利贷了。
“你们那边是不是借十抽二？”
“姐你还挺懂行。”
“说了是自己人啊。”
借十抽二就是借十万，只给八万，但是利息按十万算，高利贷的本色就是敲骨吸髓，越是走投无路的人，越要榨干他们最后一点油水。
林惠清借了三十万，拿到手只有24万，现在还起来却要还三十一万多，如果她这个月不还，下个月利滚利息滚息，半年之后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要么被逼到跳楼，人死债消，要么狠心放弃一切身份信息，变成一个孤魂野鬼，所谓正常的人生从此永远消失了，只能顾一口吃，一口气，不要说什么事业，婚姻，家庭，连手机号码都不会有，生病了到药店都买不到处方药。
当然女的永远还另外有一条路，林惠清这样年轻清秀可人的尤其受欢迎，柳萌估计王哥那边很乐意一条龙代理。
侦探跟她聊天的时候说过，高利贷的人沾风月生意是很平常的，从生态链的角度来看简直也天经地义，没钱还就肉偿，一次卖不够就卖一辈子，虽说大陆是管得严了，可是越南，缅甸，柬埔寨，到处都有打开大门迎接落魄女人的魔窟。
柳萌回过神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见到林惠清会跟她说赶紧还钱的。别再打给我了，没用。”
对方干笑了一声，他们出来混的，知道良民和捞偏门的人接到这样的电话各是什么语气，像柳萌这种，一听就是老江湖，什么风浪都见过，于是也就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好嘞，谢谢姐，把电话放了。
柳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给林惠清打了个电话，那边占线，但不是那种在通话中的占线，而是有人正在打林惠清电话，两条线路撞一起了的占线。
正在通话中的占线会要人等待，不要挂机。
线路冲撞就会让你直接挂电话。
她连续拨了好多次都是同样情况，说明同时有人在不断打给林惠清，可想而知这种打电话法给人会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
四十多分钟之后柳萌都准备收拾东西直接去找林惠清了，电话突然打通了，响了几声对方就接了起来，声音惨淡：“萌萌姐，我刚好要找你。”
“找我？干嘛？”
“周日我去不了你那里了，以后，以后也再说吧，我，家里有点事，对了，你的洗手液洗衣液都没有了，我网上买好了，明后天会送到，你收一下。”
柳萌凝神听了一下她说话的语气，前段时间和张振明刚复合时的振奋喜悦全然消失了，连颓唐都谈不上，简直是死气沉沉，一派灰暗。
她直言不讳地说：“刚才逼债的打电话都我这儿来了，小林你干了什么需要那么大一笔钱？买房子吗？哪有买房子借高利贷的。”
林惠清像是惊呆了：“什么？萌萌姐，打给你了？？”
柳萌感觉到这个小妞似乎完全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借钱的时候不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状况？
“小姐，你借的是高利贷，你借的时候通过网络申请那一步，就已经把整个手机的通讯录自动上传了，你家里人，你的同事，朋友，帮你修过下水道的师傅，全都会接到这个逼债的电话。”
林惠清绝望地吐出了破碎的语句：“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而后就崩溃了，她在电话那边痛哭失声：“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会蠢到这个程度去相信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