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绵绵汇报完进度，人也到了大望路601，她把表交给导演，再次给柳萌打电话：“姐，那我走了啊，小谭在车站等我。”
柳萌一句话没说，把电话挂了。
她站在夜店门外抽烟，头顶的路灯投下黄光，穿过道旁树茂密的职业，细细碎碎地落在她身上，到处都是人，站在江边，门边，路边，手里拿着酒的，大声傻笑的，跃跃欲试要打架的，不远处还有提着把破吉他见人就钱献唱的，那嗓子连江里的鱼听了都想死，哪儿来的勇气敢收钱，但还真的有人给，叫歌手：“唱个蓝莲花，蓝莲花会不会。”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柳萌叹口气，深深吸了一口烟，心想唱成这样丫应该坐牢，那会儿他就知道对对自由的向往到底是啥样了。
她想跟侦探说一声自己先走了，拿出手机来正打字，忽然好几个人从夜店大门出来，把一个女孩推到了街边，然后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骂了起来，有男有女，打扮入时，基本上全都喝多了。
附近的人都纷纷走避，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只有柳萌还站在那儿，继续发自己的信息。
那群人看起来都挺正常，也许白天在办公室，在街上走，都是良民，但怎么说呢，酒精有时候能召唤出埋藏在人皮底下的兽，让他们突然之间就会作恶，就想作恶。
她在那儿听着这群人胡闹，好像被扔出来那个姑娘是在夜店里跳舞的，下场后有个叫云哥的叫她到卡座陪酒，她来了之后不愿意多喝，就把人惹毛了，想跑没跑了，卡座里闹起来被保安干涉之后，干脆推到外面来了。
那女孩穿着夜店跳舞女郎标准的黑色紧身裤和小可爱背心，高跟鞋，双手紧紧护住自己胸前，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很瘦。她肯定吓坏了，蹲在地上直哭，还不敢哭大声，抽噎着，背部起起伏伏。
旁边的人还在骂：“臭婊子，给你脸不要脸，装什么，装你妈。”不时上去踢一脚，女孩子身子偏偏倒，爬起来继续蹲着，头发披散了，乱七八糟的。
男人踢了几脚觉得没劲，叫同伴：“去旁边买瓶白酒，让她喝，今天不给我吹完一瓶老白干，你别想跑。”还真不嫌事大的去了便利店买酒，余下的人围着女孩等着，其中有两个女的，莫名其妙地一直笑，不知道笑什么，和那女孩子压抑的抽泣声搅和在一起，就像来自地狱的二重奏。
柳萌全程听下来，头皮发炸，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种事她也不是没见过，今天晚上格外受不了。
她发完信息走过去，很粗鲁地推开面前一个穿着银色亮片连身裙的女人，过去扶起那个女孩，捧着她的脸叫起来：“妹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围的人都一愣，骂得最凶的那个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嬉皮笑脸看着柳萌：“哟，跑出来个姐姐，这姐姐一看也是个贱货，你也在里面跳舞，怎么爷没见过你？”伸手就去摸柳萌的胸：“胸挺大，我看看是不是假的。”
柳萌放开那个姑娘，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一秒钟都没犹豫就张口咬了下去，咬住三根手指，往死里用力，牙齿穿透了皮肤，咬穿了血管，鲜血流了出来，把柳萌雪白的脸颊染红了一大片，周围的人全都惊叫起来，那两个女人终于不笑了，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号：“咬人了，咬人啊，啊，流血了，天哪。”不知所谓地在原地转着圈。
柳萌闭上眼睛，牙关紧咬。
她很高，但这个男人更高，块头比她大了何止一两倍，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踢她，用拳头打她的脸，会用膝盖撞她，不用一分钟，她就会瘫软在地，头破血流，说不定断掉一两根肋骨，但她不在乎，只要还能继续咬，她就要咬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所有的，对这整个世界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三根手指上。
如她所料，男人甩不掉她，另一只手捏起了拳头，只不过在将要落下去的瞬间，被人紧紧抓住了。
“打女人不算本事，你要不跟我打？”
这是侦探的声音，跟平常一样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似乎肾上腺素对他不起作用。
没有人知道侦探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们几个人合作有一段时间了，彼此之间有默契：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千万不要好奇，不必问过去，更不要谈将来，活在当下对他们来说不是一句口号，是刻在额头上对自己的提醒。
但混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对彼此是有一定了解的，就像侦探知道柳萌是孤儿，独自一人走过十几个省市，而柳萌知道侦探格斗技很厉害，专业级的，不是花拳绣腿，而是在严酷的实战环境中训练出来的身手。
像眼前这些人，不过是气势凶恶，吓唬普通人得心应手，真和侦探打起来，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柳萌的心放下来一半，她趁着对方愣怔，松开男人的手，半拖着地上那个姑娘迅速奔到侦探身边，侦探伸出胳膊，把她们俩挡在了身后，男人气势汹汹掉头，怒吼着就要冲上来。
眼看一场混战一触即发，幸好保安及时赶到，他们要做生意，最不喜欢的就是店里店外出乱子，更不喜欢有警察过来，这下骂骂咧咧地把两边人分隔开，对面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叫唤，侦探趁乱带着柳萌绕到旁边巷子里，再迂回下到夜店停车场，开车远离了BB。DOLL。
车子开在临江大道上，柳萌把车窗打开，清凉的江风把她头脑吹醒了，这才知道后怕，不是怕被人打，是怕有人报警自己被拿进警察局。
什么都能留，案底不能留，否则不管她玩多少移形换影改头换面的花样，都跟雪人照日一样，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侦探确认自己一行人脱离了麻烦之后，开着车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萌萌，你这么干不合适，知道吧。”
柳萌哼了一声，没有服软的意思，但她光哼一声不反驳，其实就是知道自己错了。
她不愿意跟侦探说话，于是转身看后座上那个姑娘。
鸭蛋脸，额头很饱满，五官化了夜店里上班必备的浓妆，睫毛膏和粉底口红浓得要从她脸上掉下去了，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虽然穿得很暴露，身体却很瘦弱，小手小脚，好像小动物需要人照顾似的，个子不矮，但丝毫不性感，如同幼女未曾成熟的姿态，完全不适合再bbdoll这种场合跳舞，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
她坐得很拘谨，身体向前倾，微微低头，双腿紧紧并拢，双手插在膝盖中间，似乎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似的，肩膀不时神经质地抖动。
柳萌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久，忽然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一惊，怯生生地说：“cici”
柳萌没好气：“真名，你看这车里有老外吗？Cici，我还zizi呢。”
女孩子抬起眼来看着她，眼神胆怯但是清澈，没喝酒，没嗑药，哪怕对方语气不那么友善，她也没露出烦恼或抗拒的神情，只是轻轻说：“我叫林惠清，森林的林，贤惠的惠，清楚的清。”
她说：“经理说这个名字太良家妇女了，没有一个字适合在夜店用，所以另外给我取了英文名。”言语里甚至还透着一点儿天真。
侦探捧场地轻笑起来：“经理说得也对。”
他看看柳萌，说：“你怎么了？这么扭着说话不累吗？”
柳萌僵硬地转了回来，说：“不累。”
随即说：“你把我送远洋大厦吧，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601有四个房间，主卧就是给柳萌用的，但她从来不在601住，“做项目”的时候取决于凯子们的背景喜好和档次，侦探会帮她去安排不同的能带男人回去的地方，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屋子，是在远洋大厦的一个小公寓，这地方的存在除了柳萌自己，只有侦探知道——就算不给他知道，他迟早也会打探出来，柳萌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
侦探看了一眼后视镜：“那小林呢。”
林惠清轻声说：“我住在芳村那边，很远，您把我放路边，我打个车吧。”芳村是西京最偏的一个区，离此地车程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
柳萌从鼻子里哼出来：“你包呢，手机呢？用什么打车？”
林惠清后知后觉地发出懊恼的啧声，侦探说：“没事，萌萌我送你回去，然后拉小林回bbdoll拿东西吧。”
柳萌不同意：“万一那群人没走，你送她回去，不是撞个正着。”
她跟平常一样当机立断，不容其他人辩驳：“小林跟我回去吧，我有两个房间，你将就睡一晚上，明天白天去拿东西。”
“太麻烦你了。”
柳萌直接打断她，没有给林惠清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的权利，一面继续往下教训：“还有，你不想倒霉，就最好别再去上这个班了，不适合你。”
林惠清知道她的意思，苦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谢谢你。”
看着窗外连绵而去的夜色，忍不住又叹口气：“这么走了，他们不会结工钱给我的。”
柳萌很烦躁：“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说吧，要钱的话我们现在就送你回去。”
林惠清听出了她货真价实的怒气，吓了一跳，赶紧道歉：“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侦探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德行。”一面说，一面又看了柳萌一眼。
柳萌要送这个姑娘回家有很多方式，给她两百块现金叫车，或者直接帮她叫个车就是了，根本没必要往自家拉，尤其是柳萌，她警惕心特别强，自己住的地方侦探都没上去过，为什么要把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带回去？
侦探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但没再发表意见，柳萌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这是给自己减少麻烦最简单的方式。
深夜的路况如同黄油一般顺滑，他们运气又好，一路都是绿灯，远洋大厦很快就到了，侦探让两个姑娘下车，话里有话：“悠着点，萌萌，别给自己找事。”
一脚油门自己走了，继续往BBdoll去，他今晚的任务还没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