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目送侦探的车远去,转身带林惠清上了3105,推开门打开灯,林惠清发出赞叹的声音:“这个小房子好漂亮啊。”
柳萌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是吗。”
公寓对侦探说租的,其实是她买的,一次性付清,花了50多万,是一个迷你小复式,楼上是半开放式的卧室和衣帽间,屋顶开了一个小天窗,晚上能看见星星,顺着楼梯下来一溜儿阶梯式储物柜,大部分空着。
楼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集中安排了厨卫客厅,客厅里有一张两人沙发和移动式的小茶几,厨房外搭了一条小长条木头配一把椅子,就当是餐桌了,东西都挑得不错,色彩明快,式样简洁,沐浴在微黄的灯光里,是一个自成方圆的小天地。
房子虽然漂亮,柳萌却非常没收拾,铺天盖地都是杂物和衣服,连被子都一半在飘窗上一半在地上,那是她喝多了的时候最常睡的地方。
她随手把所有东西扔到一边,清了一边沙发出来,叫林惠清:“你坐一下。”
林惠清老老实实坐下了,仍然双腿并拢,双手插进自己的膝盖之间,坐成了一个很拘谨的姿态,别扭地仰着头看柳萌。
说她不迷惑是假的,这个大美人看起来是正经人,救了自己,但又凶巴巴的,好像总是在生气似的,不知道为什么。
林惠清没有太多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第一次见面就跑到人家家里过夜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破天荒头一遭,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好就这么坐着。
柳萌没理她,跟个陀螺似地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终于从冰箱里摸了一瓶冰可乐出来递给惠清:“将就喝这个吧,家里没别的。”
可乐只有一瓶,她又转了半天,从楼上床头拿了一瓶果酒下来,没有干净的杯子,柳萌干脆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几口,半瓶酒不见了踪影。
林惠清小心翼翼地说:“这是酒吧,哎,你慢点喝呀。”话音未落,柳萌就很应景地不小心呛着了,弯着腰举着瓶子剧烈咳嗽,林惠清吓得跳了过去给她捶背,哎呀哎呀地:“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话说得生硬,安排起来却很周到,她浴室给林惠清调好了洗澡水温度,门背后挂上一套新的没拆吊牌的睡衣,拿出了全新的浴巾和牙刷口杯。
她一五一十之前告诉林惠清吹风机在哪里,卸妆膏是哪个,怎么用,擦脸的是那些,最后站在浴室里发起呆来,想半天自己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
她不记得上次有人需要自己照顾是什么时候了,对此更不熟练,而且就算有人想要照顾她,她多半也是觉得不耐烦。
说来奇怪,她遇到那么多男人,没一个会真的照顾人的,所谓的体贴,更多是控制。
“你穿这条裙子我就买,那条就别买了。”
“吃海鲜吧,高蛋白对身体好,不喜欢吃多吃几次就习惯了。”
“别笑那么大声,女孩子家家的,文静才对。”
她恨这样的语气,恨别人想要把她紧紧攥在手里,用什么名义都不行。每次听到都忍不住要对着干,轻则回嘴,重则掀桌。
解气是很解气,可惜还是要从男人手上弄钱啊,越是那些一脸天真愚蠢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女的越能弄到钱,其实全靠装,男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江绵绵不干了让柳萌格外烦恼,
林惠清怯生生地感谢她:“谢谢你,我找不到东西再跟你说吧,没事的。”
柳萌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林惠清洗了很久的澡,水温调到了能够承受范围内的最高,她在强力的水流下冲刷自己浓妆的面孔,直到身上皮肤被烫得发红发干,被拳打脚踢的每一个地方都在隐隐作痛。林惠清仔细地按着自己的肋骨关节,来回按了好几次终于松了一口气,骨头没断,也没有内伤,被击打过的地方明天就会青肿起来,幸好天气还不算特别热,她可以穿长袖长裤掩盖起来。
她关掉水小心翼翼走出浴室,裹着浴巾在洗手台面前又卸了一次妆,原本的五官渐渐浮现出来,苍白清秀,大眼睛如一潭深井,幽黑深邃,尖尖脸,额头上写着乖乖女三个字。
她看到洗手台上方看到一个黑色的架子,上面都是柳萌的护肤品,清一色都是贵妇级别,海蓝之谜,CPB,一套一套的,横七竖八放在上面,有些用动了,有些连外包装都没拆开,这些牌子林惠清再商场绕着走,就算在淘宝上看见也都会快速划过去的,反正再怎么特惠打折她都买不起,别给自己添堵。她好奇地每一瓶都拿起来看了一下,最后挑了用得最多的那一罐面霜,小心地用旁边丢着的一个小勺子挖了点出来抹在手心,擦了脸,擦脸的时候小心地避开了嘴角的伤口,尽管如此,脸部皮肤拉扯还是带来了尖锐的疼痛,最后才吹干头发走出去。
柳萌坐在沙发上喝酒看手机,看到她出来往旁边让了让,茶几上有一个药箱,绷带碘酒云南白药一应俱全。
“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她手势很娴熟,消毒,喷药,该包扎的包扎,该镇痛的镇痛,一边弄一边问她:“看你样子就不是混夜店的,怎么会跑去bbdoll上班?”
林惠清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平静地说:“我欠挺多钱的,白天的工作就够生活,没办法。”
柳萌很意外:“你白天还有一份工作?干嘛的。”
“文员,在一家小公司,做贸易的,准备投标文书资料,跟跟单子,我们业务不太好,所以事情也不多。”
白天的工作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六点,bbdoll那边是晚上到凌晨两点,两边连轴转下来一天基本就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应该就是在睡觉,否则迟早一命呜呼。柳萌问她:“你这么搞已经多久了?”
“七八个月了,之前在夜店我是当服务员的,上个月跳舞那边缺了一个人,经理知道我学过舞蹈,就让我去试试,我这才转过去的。”
“钱多吗?”
林惠清点点头,整张脸上都是疲倦,如同有形之物挂在皮肤上,眼看着就要淌下来:“钱多一点,但是特别累,之前当服务员还能偶尔休息一下,跳舞体力消耗大,这都算了,主要是跳完了要去客人那里喝酒,我就不太行。”
柳萌看着她,她自己在夜店做过,很清楚里面的分工,跳舞的,t台上负责表演的常驻团队,往往都还有不成文的公关任务,全看老板怎么用她们,有的下场了要跟着老板去应酬,或者就是熟客招呼去喝一杯的也不能推辞,有些姑娘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林惠清肯定不合适,她太瘦弱也太瑟缩了,长着一张叫人不由自主就想欺负的脸。
她收起药箱,把酒瓶拿过来继续喝,说:“看你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怎么会欠债的?欠很多吗?”
林惠清就说了三个字:“挺多的。”不出声了,为什么欠的钱,欠了到底多少,这种锥心刺骨的话题,显然她实在不愿意在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面前谈论。
柳萌没勉强她,气氛僵了一会儿,她口气缓和地说:“你要是不想猝死,这么干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林惠清说:“嗯,我知道。”
她的坐姿始终没有变过,双手一直夹在自己的膝盖中间,弯着腰,说完我知道三个字之后良久,忽然扬起脸来冲着柳萌笑了笑,满眼都是泪:“我也没办法。”
柳萌转过脸去不看她,干脆利落把那瓶红酒几口喝完了,站起来说:“来,我带你去睡觉。”林惠清已经看清楚了这个小房子里只有一张床,急忙摆手:“我睡沙发。”
柳萌咧咧嘴,不像在跟她客气,酒意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语气眼见着就有点含糊了:“我十天有八天睡沙发,这儿,这儿才是我的床,你赶紧上去吧,我困了。”
她说风就是雨,林惠清犹犹豫豫地刚一离开沙发,她就一头栽上去,把沙发靠垫往头下一塞,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床边有总开关,关,关灯。”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林惠清在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转了一圈从窗台上找到一张小毯子,很轻很轻地给柳萌盖上,柳萌在毯子下面喃喃说了一句什么,转了个身,蜷缩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柳萌醒过来,发现林惠清已经走了,公寓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活像一个水准超一流的金牌保姆来家里展开了一场暴风突袭,窗明几净,地板溜光,四处一尘不染。
能摆好的东西都摆好了,所有丢在外面的衣服都洗了,一件件烘干叠平整,能挂的挂起来了,不需要挂的一叠叠摆在了衣柜里,衬衣长裤甚至还都被熨好了,一条折线都没拉下,柳萌都不知道原来自家有熨斗。
她起来转了两圈,初春的阳光穿过窗户照亮每一个角落,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这间小房子如此明亮,甚至想起来了当初买房子正是因为看中了它的简洁开扬。
茶几上摆了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个煎蛋,两个包子,旁边还有一杯豆浆,盘子下面压着几十块现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柳萌打着哈欠,从自己蹬到地上的毯子里找到手机,发现侦探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回过去问:“干嘛。”
侦探在户外,耳边呼呼的风吹着很响亮,他说:“我把小林送回家去了,她没手机,让我跟你说一声,微信也给你留了言的。”
柳萌很意外:“什么意思。”
“我打电话给你,打了几次她接了,说你在睡觉。”
“然后呢,她要你送她回去?”
侦探在那边笑:“她没有,是我问她要不要回夜店拿东西,我可以陪她去,她说要先回一趟家换衣服上班,晚上再去夜店拿东西,我就过来接她了。”
柳萌无端端地很不高兴:“有病吧,她为什么不叫醒我,非要叫你过来管闲事。”
侦探有点无奈:“她说你喝酒了,叫不醒,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那确实是叫不醒,就算叫了,她估计也不敢叫第二次。”
柳萌语塞。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德行,酒量很不错,酒品却一般,每次喝太多了都要打砸抢发疯,几个男的可能都按不住;要是睡过去了那就一定要睡到自然醒,谁要是中途勉强她醒过来,她迷迷糊糊之中脾气就会极其暴躁,又喊又叫又踢又打,天王老子来了待遇也一样。
想想林惠清那个受气包的样子,确实没理由敢坚持叫她叫到醒来。
她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那你送她回去了?”一边说一边打开微信,侦探给她发了一条56秒的语音,一条8秒的,点开第一条一听是林惠清的声音,怯生生地对她道谢,说自己的正职九点半上班,迟到要扣两百块钱,只能麻烦侦探送她回家换衣服,她留了侦探的和柳萌的电话号码,改天一定请他们俩吃饭谢谢她们,第二条还是林惠清,说从门口鞋柜上的盒子里拿了一百块钱买早餐,剩下的放在早餐盘子下了,让柳萌一定要吃点东西免得喝了酒胃难受。
柳萌一边听一边嘀咕:“操你大爷哪儿来这么贤良淑德的小媳妇。”听完就手把信息删了,侦探在那边耐心地等着她,然后说:“对了,昨天你突然跑了,那个喜欢外企妞的哥们还念念不忘来着,说这几天找我们一起吃个饭,你觉得怎么样。”
她拿着手机走到洗手间去,不出所料,洗手间也被收拾得很好,所有的保养品按照化妆水,乳液,精华和日霜晚霜的顺序排列在架子上,彩妆摆在了另一边,洗手盆擦得闪闪发光,马桶边几天没收拾的垃圾桶也清理了,边缘都刷出了金属底色,收拾的人如果没有洁癖,那就是受过家政方面的专业训练。
柳萌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旁边,扯了一张湿巾洗脸,一边说:“你说呢,那个家伙有油水吗?”
侦探回答得挺爽快:“不好说,我昨天晚上回BB DOLL了,这家伙居然还在,看到我气冲冲地问我去哪儿了,后面几轮酒差一点他就要自己买单,不像是开玩笑,那样子吧,就挺鸡贼的。”
侦探很擅长见微知著,他言下之意就是,一个这么抠唆的话,多半也不会在女人身上花什么钱。
柳萌哼了一声:“那让他去死吧,理他干嘛。”她皱起眉头,想起那个男人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潮湿,粘腻,尽管她知道男人都脏,这些进可攻退可守的暧昧把戏她也玩了无数次,早就轻车熟路了,但每次回想起来,她还是会感到轻微的恶心。
侦探笑,没顺着柳萌的意思往下说:“倒也不必这么极端,见多一次看看情况没什么坏处,这哥们虽然自己可能不太行,或者有钱舍不得花,但他是专门做投资背调这一行的,肯定认识不少有钱人,咱们可以往这方面可以拓展一下。”
锁定目标调查背景一直是侦探的任务,他路子多,眼线多,对人的判断也一直都很准,既然术业有专攻,柳萌一如既往懒得自己费脑筋,于是说:“那你安排吧,再没戏就赶紧撤,没目标就歇着呗,好过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侦探同意这一点,刚要挂电话,柳萌喊住他:“哎,你送小林回去的,那她住哪里你知道了吗?”
侦探报了一个大概的地址出来,离柳萌住的地方很远,一听街道名字就知道是城中村,那种地方大部分住宅都是自建房,鱼龙混杂,通常治安和环境都不会好。
侦探也说明了这一点:“她住的地方车子都进不去,没让我到门口,街上就下车了。”
“你留她电话没?”
“留了。”
“给我。”
侦探不明白柳萌为什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那么上心,照直就问了:“这姑娘有啥特别吗?萍水相逢的你对她格外好?”
柳萌认为这显而易见:“咱们不是缺人手吗?还有比在夜店被男人毒打更合适发展的妞?”
侦探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合情合理:“也是,那她要是来找你,你记得叫上我,咱们多聊聊。”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