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陪着她回去住院部交了单,运气很好,来的时候住院部还是满的,有两个人突然出院了,林惠清拿到了一个双人病房的床位,已经在接受治疗了,暂时没醒来。
护士在护士站跟柳萌交代,说救护及时,林惠清的情况比较稳定,就是特别虚弱,现在不用进去守着,明天再来探望都行,交代完看了看柳萌,说:“你是她姐姐吧?家里没其他人?”
柳萌一点没犹豫:“我是姐姐,家人都在外地,稳定了就没告诉他们,免得操心。”
护士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明明很年轻,却老气横秋地点头:“是啊,家里小孩子不争气太操心了。”
柳萌诚恳地说:“麻烦您多帮我看着她一点儿,我妹妹不调皮的,她就是吧,一时糊涂。”
护士很和气,一口答应下来:“会的,放心吧。”补了一句:“一时糊涂还好,割完这一回以后不会犯傻了,就怕那些完全不想活的,我们这儿急救室有几个常客。”
柳萌听着有点犯怵:“自杀还能经常干啊。”
护士说:“突然受了打击想不开那些一般不会,生死关头经过一回,多半都想通了,有些人是患有严重抑郁症,就一点儿都不想活。”
她交代柳萌:“你多关心你妹妹总是没错的。”
柳萌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
说完话护士去忙了,柳萌默默往林惠清病房所在的那条走廊看了两眼,也没过去看她,随即转身离开了。
林惠清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伤口在医生护士的精心治疗下愈合得很快,人还是有点傻傻的,醒着的时候一直看着天花板,不怎么说话。
柳萌给她请了个护工,三餐在医院餐厅订的最好的套餐定时送,她去看的时候总是带点外面买的营养汤之类的,喝不喝反正是个意思。林惠清大部分时候好像都在睡觉,不知道是真的那么困还是想躲开柳萌,哪怕醒着也只是看着柳萌不出声,问她什么最多点点头摇摇头。
柳萌不介意,每天来,该结账结账,该和医生沟通就沟通,有时候刚好遇到要去做检查,她就跟着护工一起推着林惠清去。旁边床住着的年轻姑娘是意外受伤,伤了腿,特别娇气,换药也哭,打针也哭,吃饭要吃营养不可以吃上火的也哭,家里老老小小一大群人围着哄,整天都很热闹,那家长辈还夸柳萌,说这个姐姐当得好,对妹妹尽心尽力,相依为命不容易。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林惠清靠在病床上听着,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
除了柳萌没有别人来看林惠清,出事第二天柳萌微信上找了张振明,不接呼叫,不回信息,多打几次,发现自己被拉黑了,这也在柳萌的意料之中。
她干脆把林惠清的手机直接带走了,关机扔在自己床头柜上,她倒不是担心那些讨债的人——追债的人也是做份工,自然是在继续不眠不休找林惠清,以及一条龙骚扰林惠清认识的所有人,但有句话叫做眼不见心不烦,这人都差点死了,还管它欠了谁的钱呢。
她更怕林惠清忍不住要去打电话找张振明,或者盯着手机等张振明找她,有良心的人和没良心的人之前根本没有可能沟通,柳萌心里清楚林惠清一直没把这一点搞明白。
这么一个礼拜过去,医生说林惠清情况稳定了,让柳萌次日去办出院手续,她从家里出来径直就去了大望路601,进去不跟人打招呼,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看得导演和D哥在旁边满脸狐疑,一头雾水。最近胡成杰那边的事情没有着落,所有工作都停顿了,导演为了自娱自乐写起了剧本,而D哥就在拼命赶着老头环通关,就还过得都挺充实的。
柳萌在导演他们的注视下把601翻了一遍,然后打电话让侦探回来,三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坐在那里,等柳萌说话,不知道这是搞哪一出。
她也不弯弯绕,直说了,林惠清一出院没现成地方去住,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床又不方便,所以想让小林来大望路这边来住几天,反正主卧一直是空着的,又有独立洗手间,只要搬一点必要的床上用品日常东西过来就行。大家最近没项目在进行,也不怕商量事情的时候说漏嘴。
她为了得到多数人的支持,还特意强调了林惠清的好处,说她脾气好,事儿特别少,又会收拾屋子,又会做饭,相当于多了一个不用给钱的保姆,而且她就住几天,等缓过劲儿来了自然会去另外租个屋子搬家。唯一必须立刻整改的是D哥和导演的生活习惯,比如说得每天多穿点,不能再洗完澡就光着屁股到处走,导演听了马上抗议,说这事儿和自己无关,从头到尾都只有D哥这么奔放,D哥不以为然,说:“导演,没女人就不用有裤子这个理论明明是你说的啊。”
柳萌厉声喝止他们胡扯,啪啪拍着电脑桌要求把议题拉回到正事上来,导演和D哥对望了一眼,纷纷表示自己没问题,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起住想想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只有最关键的一票半天没投下来,侦探始终没吭声。
大家齐刷刷地看他,看了半天,他清了清嗓子,终于问了一个其实所有人内心都有的问题;“萌萌,你为啥要对这个姑娘那么好。”
柳萌接林惠清出院,而后陪着她在大望路住了几天,导演和D哥都表现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主要表现在D哥穿了长裤,而导演没有对林惠清任何事情评头论足阴阳怪气。
她继续躺了两天,柳萌耐着性子给她端茶送水喂饭还扶着去洗手间,总算看到她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可以起来走走了。
结果她出了主卧的门里外转了两圈,把601的混乱状态看在眼里之后,身为一个资深洁癖的DNA就动了。
她打心眼里其实既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走动,可是跟中了邪一样,情不自禁就摸到阳台找出一把扫把一块脏抹布,开始做清洁。
她伤口刚好,手还不怎么使得上劲,动作有点迟缓,总体而言就像一团不怎么带劲的旋风,慢吞吞卷过客厅,阳台,厨房,大小卧室,所到之处,窗明几净,bingbling,连D哥扔在自己房间地上的四角大短裤都捡起来折正了完美的三角形叠在床上。
这间屋子里的两位男士长期过的是在狗窝中求生存的生活,看着林惠清变魔术一般把601简直收拾成了样板房,满怀敬畏,缩在电脑桌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林惠清清洁做到一半,柳萌从外面回来了,一开门差点又转身,以为自己走错了,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开始骂人。
先骂林惠清:“你有毛病吗爬起来干活儿?皮痒是不是,非要爬起来,医生怎么跟你说的,要静养,多睡觉多休息,你现在扫了一百多平方米的地方是哪门子休息法?嫌自己没死透要再折腾一次啊?”
转过头来骂导演:“干嘛让她搞卫生,你们俩不是挺适合脏乱差的吗,突然心血来潮想过新生活了那就自己动手啊,那是个病人,刚住院回来,你们想得出来让她收拾屋子!”
D哥一脸无辜:“我们没有让她做,她自己做的。”
林惠清这会儿还在厨房跟积年没洗过的洗手池污垢缠斗,外面在说什么她充耳不闻,柳萌更火大了,正要冲进去拉她回房间,导演把她按住了:“萌萌,人家小林需要这个,你不懂。”
柳萌鼻子里喷气:“还有人需要做清洁?你就瞎说吧。”
导演好整以暇,舒舒服服地在客厅里那张椅子上坐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张椅子是赭红色而不是暗褐色,可见以前有多脏。
“人需要得到认同,需要有价值感和成就感,有这些的人不容易对生活失去希望,小林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躺着对她来说是一种惩罚,起来干点她能干的,反而可以舒缓心情。”
柳萌将信将疑,导演经常讲各种云山雾罩的人性大道理,她都是这个态度,当然,事实证明导演不是乱讲的,他每一个道理在实战中都发挥了作用。
柳萌走到厨房去,林惠清正在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战果,洗手盆闪闪发光,跟处女的皮肤一样洁净光滑,她半侧着身子,穿着两件套的长家居服,手里还抓着钢丝球。
这两个礼拜以来柳萌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笑容,很轻微,一闪而过,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柳萌靠在门框边,语气缓和了:“惠清,一会儿咱们去买点厨房的锅碗瓢盆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在这里煮。”
林惠清转过头来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说:“嗯。”
导演跟过来了,看了一圈,惊呆了:“小林,你是在哪里学过家政专业,专精收纳什么的吗?这太不起了。”
林惠清没说话,表情却很柔和,抿了抿嘴,柳萌过去把她手上的东西拿下来,说:“洗个手吧,我有事儿跟你说。”
她把林惠清带回主卧,关好门,从自己包里拿出林惠清的手机递给她:“喏,还给你,这个月的话费我充了,电也是满的。”
林惠清拿着手机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不开机,也不吭声。
住院,出院,回大望路,全程她都没问过柳萌自己手机去哪儿了,似乎完全不关心,无数催款电话水泼不进那么打进来的记忆犹在脑海,没有正常人愿意面对。
柳萌坐在她旁边,让她缓了一会儿,然后说:“钱我去还了,你开机吧,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