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清一惊，她的表情很微妙，那些莫名其妙突然迷了路，然后站在某处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往往也会有同样的表情。
柳萌和她肩并肩，很平静地说：“我找朋友去跟放贷那边的人聊了聊，大家一人让一步吧，最后就还了实际本金和一个半月的利息，26万整。”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林惠清手里，里面是一张收据，抬头印了那家高利贷公司的名字，像模像样的挺正式，正文写着借款人的名字是林惠清，身份证号码，已经连本带息还清了欠款的字样，最后签字，是柳萌代签的，对方还盖了公章。
林惠清的手抖了起来，那张纸簌簌有声，柳萌拍拍她：“你看下手机里的贷款记录。”
林惠清听话地开了机，输入密码，进入主页面后没到十秒钟，短信提示疯狂地涌进来，几千个因为关机而错过的来电提醒，海啸一般不歇气地弹着，收件箱里很快就是长长长长一大溜。
看看时间，最后一条上标注的未接来电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五十分，之后就再也没打过了。
那当然就是柳萌去还了钱的时间。
柳萌提醒林惠清：“别去管那些了，你看一下软件。”
林惠清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她打开那个贷款软件，进入底部我的那一栏，页面上赫然出现一行大字：
您的全部欠款已还清。
下面一样小字则像是一种讽刺或挑衅：欢迎再次借款。
柳萌语带安慰，说：“没事，知道吗，没事了。你欠我的钱，慢慢还就行，我不会催你的，最多就是帮我做五年八年助理没工资，我管你吃就行了，还可以吧。”
林惠清泪中带笑，点头。
柳萌不习惯这样过于情绪化的场面，她生怕林惠清会开始对她说那些感谢的话，什么做牛做马之类的，干脆站了起来：“你歇歇，我跟他们聊点事。”
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她在外屋先到处看了看林惠清的成果，和平常一样啧啧赞叹，而且还有一种微妙的自豪感，赞叹完她走到D哥面前，一屁股坐在桌角，一股香气细细地传了过去，把D哥从游戏世界里拉出来了。
她单刀直入：“D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D哥放下鼠标，往她的方向转了一圈：“说吧，要怎么查，明查还是暗查。”
查人的信息是D哥的专长，他们做的每个项目都是以查人开始的。
明查是把这个人自己公布在网络上的信息统统找出来，暗查是把他自己没公布的信息也一并找出来，各有各的查法。
普通人一般明查就够了，特别是那些热衷于在社交媒体上晒日常，晒行程的人，不打马赛克的图片经过技术处理，已经会透露很多信息，打了马赛克的，对D哥这样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多一道工序。
身份证，银行卡，住哪里，在哪里工作，经常在哪一带活动，家里是什么格局布置，喜欢什么，怕什么，有什么困扰，在做什么项目或和什么人接触，社会关系主要在什么层面。
不经意之间，点点滴滴，有心人通过公开展示的信息就能把一个人的隐私翻个底朝天。
暗查就更不用说了。
柳萌说：“先明查，其他信息我不需要，主要看他最近在什么地方。”
D哥推过来一本便利贴和笔：“有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码吗？”
柳萌说：“有。”
她写下电话号码，写下身份证号码。
D哥拿回去，开始在电脑上操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查这个人？新目标吗，没听侦探说有什么新目标啊。”
柳萌说：“不是，私人恩怨，就当你帮我个忙。”
D哥裂开嘴笑，大脸显得憨憨的，他走路的样子有点笨拙，在人群中几乎无人注目，没有人知道他自有一套翻云覆雨的本领。
“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柳萌也笑，伸脚踢踢他敦实的大腿，说：“你妈怎么样了。”
D哥沉默了一下：“肾源好像快要排到队了。”
这倒是意外的消息，导演都过来了：“排到了？”
D哥说：“说是快了。”
柳萌做人很实际，马上就想到了医药费：“那你不是要准备钱了。上次分的够吗？”
D哥脸上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上次的不太够，本来说这次，哎，能有点回来就刚好凑足的。”
他说的这次就是胡成杰这一单，眼下这哥们儿石沉大海，人也不出现，婚也没离成，侦探和导演已经嘀咕好几回了，等也是冒险，不等也是冒险，至于柳萌这几天因为忙着照顾林惠清，倒没怎么去想这档子事。
D哥这几句话把柳萌给说楞了，她回过神来这一两个月正事都没干，相当于工厂停工，商店关门，都在靠积蓄混日子。
其他人靠积蓄混日子其实没啥，侦探和柳萌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每次还分的是大头，导演可能对钱的需求也不算特别强烈，只有D哥，那是货真价实每次分到钱就全部寄回家的，自己的生活维持在最低水平线，柳萌在大望路的时候少也知道，天天吃喝日用，导演帮D哥付账单的时候多。
这会儿也是导演安慰D哥：“这样，真要用钱了要是这单还是没下数，你开口说话，知道吗，上次分的哥还剩一点儿，我帮你留着。”
D哥的大脸皱起来，有点扭捏，说：“哎，谢谢哥。”
柳萌没出声，内心油然生出来一股怨气，这股怨气主要是对着胡成杰来的，被人钓着上不上下不下，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这样干等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跳下D哥的电脑桌：“我问一下侦探贷款那边怎么样了，上次说这两个礼拜会签字的。要是这边搞定了，那换两个肾都没问题。”
她没安慰D哥，就跟她不安慰林惠清一样，能干嘛就干嘛，说有什么用，倒是D哥虽然心事重重，幽默感还在，说：“萌萌姐，两个肾就算了，换那么勤对身体不好。”柳萌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
她进去看了看林惠清，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睡着了，捏着手机，仰面八叉倒在床上，胸膛平稳的一起一伏，睡得很香，人的一颗心里没有忧虑，完完全全放松的时候，就会睡得这么甜美，这么沉。
柳萌站在她旁边看她的睡容，自己笑了笑，拉过被子盖住林惠清的肚子，嘀咕了两句：“无债一身轻是不是啊，傻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