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边的一张旧扶手椅上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出对导演说:“小林睡着了,等她醒了你给她叫点吃的,要有营养的,别你吃麻辣烫她也吃麻辣烫。”
导演严肃地说:“我是浙江人,我对麻辣烫没有兴趣,喜欢吃麻辣烫的人是你。”
柳萌翻了个白眼,又交代D哥:“我要的资料尽快帮我查啊,我急用。”
D哥说我知道了。
她在屋里转了两圈,摔门走了,叫了个车回远洋大厦,路上给侦探打了个电话:“我得想办法见一下胡成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干等不是办法。”
侦探表示赞同:“话是这么说。”
他想了想:”你准备怎么见?我帮你打个电话约他,还是找线人递个小纸条什么的。”
柳萌说:“不用,我要去堵他,不给他准备跟我胡扯的时间。”
像胡成杰那样的老江湖,什么事你给他有时间做准备,他给的答案一定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攻其不备说不定还能套出几句真话来。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一种可能,就是胡成杰用离婚稳住柳萌不闹事,争取到时间把自己后院安排好,然后也不批那两笔贷款了,如此一来,柳萌自己的投入不说,全部花出去的心思时间精力都彻底泡汤不说,侦探这些日子花的不少钱还是从那两个搞贷款的朋友那里来的,万一事情黄了,说不定还得拿回去,综合来看,实打实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感觉上这种最糟可能性的风险在越变越大,柳萌本来就不是什么耐性特别好的人,要是胡成杰真的想让她这么死,那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反咬一口,哪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无所谓。
因此一切的关键就在这里——胡成杰到底是怎么想的。
柳萌直觉很强,但直觉再强毕竟也不是执法记录仪,远程不见面,看天猜人心,这一手谁会谁是神仙,她必须要见胡成杰一面。
侦探和她聊了几句,也认为很有必要见一面,根据见面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会更加稳妥。
柳萌说:“实在不行就跟他要点小钱,干脆止损撤退,我上次在上港认识了一个人,最近对我很殷勤,没什么事已经发了一两万的红包给我了,还问我什么时候去上港,他陪我玩。你觉得异地搞不搞得定,还是我得经常飞过去?”
侦探笑:“上港又不是墨西哥,给你说得好像有一万公里那么远,我觉得吧,那个人真的靠谱,不简单一定要异地,只要有搞头,我们一起过去也不是什么问题,你说导演和D哥在哪儿不是弄个房子住住玩游戏。”
柳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你一直在西京啊,上港那边没那么熟吧。”
侦探轻描淡写地说:“哪儿都是混了才熟的,西京上港没什么区别,不用担心我。”
柳萌说:“好吧,那先这么一说。”
侦探把话题拉回到和胡成杰见面的事情上:“我让线人打听一下胡成杰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你到时候挑一个合适的地方堵他。”
柳萌答应了一声,然后说:“你老实说,你跟那个胖姑娘睡了没?我看她对你一往情深啊。”
侦探说:“越是一往情深越不能睡,否则没法收场,要么得买房定居结婚生孩子,要么就是一地鸡毛,我就是偶尔跟她聊聊天,她需要撑面子的时候陪她去去朋友的婚礼什么的。”
想起了什么他还笑了一声:“今年过年她还要我冒充男朋友回家去见见父母,说免得二老整天催婚。”
“你答应了没?”
“万一过年的时候没地方可去,说不定真的会答应呢。”
非常难得的,侦探的言语中掠过一丝寂寥之感:“平时不觉得,过年的时候好像有个家还挺好的。”
柳萌明白他的意思,前一年过年是侦探和柳萌两个人过的,其他人都走了,江绵绵回了乡下父母家,D哥虽然母亲有病,家里还有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大家有出息也好没出息也好,一年到头下来,一张团圆桌坐满了一起喝杯酒还是要的,导演双亲在三亚,一起过了大年三十,然后跟着几个以前拍电影认识的朋友出海钓鱼去了,给柳萌打电话回来说人家问他现在不拍戏了在干什么,他说在做全景全体感沉浸式真人剧,人听了肃然起敬,还问他市场怎么样,有没有前景,有的话可以聊聊合作,说得柳萌哈哈大笑。
只有他们两个无处可去,也没交代为什么,就是这么磨皮擦痒地熬到了大年三十,街道冷清下来了,所有外地人都消失了就像一群候鸟要迁徙,三天两头腻在一起的情人也好酒友也好,这时候都有正经地方必须要去。
于是他们在远洋大厦一起过了节,侦探做了几个菜,柳萌买了酒,两个人坐在那里吃吃喝喝很传统地看完了春晚,还觉得其中一两个小品挺好笑。
那是他们第一次滚到床上去,因为只有一张床,侦探说,此情此景我要是睡你,显得很缺乏自制力,要是不睡你,显得很不尊重人,你说怎么办好。
第二天她醒来看见侦探趴着睡在自己身边,忍不住叹口气——寂寞会让人做很多荒唐事,你承不承认自己寂寞都是如此。
彼时一幕幕历历还在眼前,柳萌咬住嘴唇,没有问侦探为什么今年不能跟自己一起过,这时候侦探倒是主动解释了:“我看你今年过年肯定是跟小林一起过没跑了,说不定会跟她回家去吧,我得给自己找条后路啊。”
柳萌一下笑了:“你这语气好像我跟小林搞同性恋似的。”
侦探说:“同性恋也挺好,知根知底不稀奇,如果能三人行的话通知我一声,千万不要便宜了外人。”
柳萌啐他:“我以为你不是色狼,结果你和天下男人都一样。”
侦探也笑:“我看你心情不太好,逗你玩的,你等我消息吧,我知道胡成杰行程之后打给你。”
他果然两个小时之后就打回来了:“胡成杰这周前面几天的安排都是正常上下班,他的司机一般会八点十五分到他家接人,下午六点把他从办公室送回去,周五会有一个会在另一个分行开,中午一点就会过去,你要堵的话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去吧。
柳萌说好,然后把电话挂了,在车上出了一会儿神,给胡成杰发了一条信息: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她的号码被胡成杰拉黑了,但胡成杰用的是安卓手机,被拉黑的号码打电话发信息仍然会被接收,只是没有声音提醒,也不会出现在屏幕上,要手动打开去看。
柳萌于是有事无事给他发一条简短的信息,说说琐事,说说埋怨,说说鱼水之欢的回忆与相思之苦,导演说的,这些对方收不到的信息,是铺垫,是埋伏,是藏在水底下的秘密武器,发出去也许每一个字节都是徒劳,也可能在某一刻会像一颗炸弹被点燃,讲人的感情炸出一个大洞来,供柳萌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柳萌一如既往不太听得懂导演在说些啥,可是发条信息又没什么损失,导演还贴心地给了她不少文案,那就有事无事发一发呗。
她发完没多久就到家门口了,柳萌在远洋大厦旁边下了车去买点水果,看到旁边新开了一家理发店,toni&gini,是个挺高级的连锁品牌,据说来自日本,此刻门口摆满了花篮,正如火如荼做开业特惠。
柳萌自然而然地慢下了脚步,顺手摸摸自己头发,这几个月都没去修,头发长了也杂乱了,这个动作落在一个眼力精乖的促销员眼里,一个箭步就过来了:“这位小姐姐,你的头发好美啊,哎呀简直多得来,在家没法洗头吧,今天我们开业特惠哦,19块钱洗剪吹三次,要不要顺便进去洗个头?”
一句话就说到了柳萌的心坎上,她确实头发多,又黑又密,洗完头抹点精油,简直闪闪发光,卷起来的时候格外艳丽。遇到过的男人没有不喜欢她头发的。
胡成杰尤甚,只要有机会,就会对着柳萌的头发啧啧赞叹,还说自古有云,贵人不顶重发,以前他觉得很有道理,认识的男男女女都是头顶越秃能力越强,只有柳萌是一个特例,可见上天对她的青睐。
柳萌听了忍俊不禁,心想古人有眼力,半点没说错,她这辈子没当过贵人,只装过,所以也不必跟真贵人一样担心自己的发际线。
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下哪有一把剑不是两面开刃的。
她有一两次跟胡成杰去酒店住,晚上洗完头出来,男人拿着吹风机在外面等,说你自己吹手肯定很累,我来吧。
那时候柳萌的内心,会有一种奇异的颤抖,很难说是真正的感动,起码心是动的,就像冰面上初春乍破时的一点点裂缝里的一点点涟漪。
柳萌洗完头发,坐在镜子前等吹干,心血来潮又让理发师把发尾烫一烫,几个人在她脑袋上忙活的功夫,她眼前浮现出胡成杰对她情深意长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要去堵他,样子好看一点总是没错的。
就算世人都怕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这个人要是足够美,仿佛也都情有可原。
堵上了之后,多半就能知道他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但又怎么样呢?
山盟海誓的鬼话,白头偕老的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觉,如同高热,烧太久的人死了,退了烧的人脑子清醒了。
有的人一辈子体温正常,没有什么损失的,有的人隔三岔五要烧一烧,也不怎么影响生活。
唯独真金白银实在,银行里的存款数字不会因为单纯爱情消失了就减少。
柳萌进理发店,本来就是准备洗个头的,没想到最后花了四个多小时才出来,而且还莫名其妙办了一张3999的卡。
她略带自嘲地想那些理发师可太精了,跟导演一样深通人性,知道这个顾客长得这么美,衣着打扮一张脸都很讲究,必然爱惜羽毛,必然手脚不勤快,还必然有闲钱,那真是用上了全身解数,把服务做到了极致,由不得柳萌不掏钱。
3999不是什么大数目,柳萌办就办了,全套洗护烫发做完,还捏了肩颈,舒舒服服地出门一看,都晚上了。
她慢慢走回远洋大厦正门,停在前面路边的一辆车突然莫名其妙打了远光灯,直射到她脸上,柳萌眼前猛然亮起来,忍不住停了一下,举手遮住眼睛,正要咒骂,忽然身边多了两个人,把她夹得紧紧的,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问她:“你是柳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