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李勣的声音，如同一枚落下的棋子，清脆，而又意味深长。
“他等的，又何止是一条蛇。”
刘文静捻着胡须，看着棋盘上那已成定局的厮杀，眼中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他没有再问。
有些局，看懂了，便已是局中人。
……
高墌城，南街。
血腥气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街道两旁的商铺门窗紧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唐军士卒的甲叶碰撞声，和刺客尸体被拖动时，那沉闷的摩擦声。
王虎大步走到萧羽面前，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沾了几滴不属于他的血，显得有些狰狞。
“主上。”
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兴奋。
“罗网刺客，一百三十七人，尽数伏诛。”
“另有数十名身份不明的死士，在刘大人府邸，亦被全歼。”
萧羽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看着那些因为惊恐而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平民。
“这些人，怎么办？”王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
萧羽的声音，很平静。
“刺客之中，必有余党，混于其中。”
“全部带走。”
王虎一愣。
“主上，您的意思是……”
“关入大牢，严加审问。”萧羽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三日之内，问不出结果的。”
他顿了顿，吐出了后半句话。
“全部杀了。”
王虎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主上那张年轻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才是他所追随的主上，雷霆手段，不留后患。
“末将，遵命！”
他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对着身后的士卒，猛地一挥手。
“封锁全城！”
“将所有目击者，全部押入大牢！”
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响起。
但很快，便被士卒们冷硬的呵斥与推搡所淹没。
萧羽没有再看。
他翻身下马，走向那被王虎一拳打晕，此刻正被两名亲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首领。
李干。
……
总管府，地牢。
潮湿，阴冷。
墙壁上，昏黄的火把，将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李干被铁链锁在一根粗大的刑柱上，琵琶骨被铁钩穿透，鲜血，染红了他黑色的衣衫。
剧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
萧羽。
“你，到底是谁？”李干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甘。
他败了，败得莫名其妙。
萧羽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三个月前。”
萧羽伸出三根手指。
“我故意放出风声，说我每五日，必回总管府一次，且只带数十亲卫。”
李干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还在黑市，高价悬赏我自己的行踪。”
“我甚至，让人模仿我的笔迹，伪造了几份军情，故意让你们的人截获。”
萧羽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我，萧羽，是一个自负、轻敌，且行事极有规律的蠢货。”
他看着李干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笑了笑。
“这个局，我布了三个月。”
“等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一起钻进来。”
“你……”
李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自负智计，自诩天下顶尖的刺客之王。
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我输了。”
他低下头，声音里，是彻底的颓败。
“输得，不冤。”
就在此时，王虎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上。”
“刘大人府上的那些死士，都查验过了。”
“全是硬骨头，牙里藏毒，没留一个活口。”
“不过，从他们兵刃的制式和身上的刺青来看，应该是王世充麾下的‘玄甲卫’。”
萧羽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王虎躬身退下。
地牢内，又只剩下他和李干两人。
“罗网，李道宗所创。”
萧羽忽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李干亡魂皆冒的话。
“天杀地绝，魑魅魍魉。”
“你，应该是‘天字级’的杀手。”
李干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骇然。
罗网的内部等级，是最高机密。
他……他怎么会知道？
“你的本名，应该叫李干。”
萧羽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你，是李道宗之后。”
“你……”李干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你很有才能。”萧羽的语气，忽然一转。
“只做一个杀手，太可惜了。”
李干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麾下，有一支亲卫，名为‘暗影卫’。”
“他们，需要一个教官。”
“一个，能把他们，训练成比‘罗网’更可怕的，幽灵的教官。”
萧．羽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有这个资格。”
李干的心，狂跳起来。
他听懂了。
萧羽，要收服他。
“为何？”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凭什么，为你卖命？”
“凭这个。”
萧羽伸出右手，食指，对着李干的胸前，隔空，轻轻一点。
没有接触。
没有声音。
李干却只觉得胸口一麻，下一刻，他体内的所有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那是一种，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极致的恐惧。
“点……点穴功……”
他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三个字。
这是传说中，只有仙人才会的神通。
“这，叫武道之力。”
萧羽收回手。
李干瞬间感觉身体的控制权，又回来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臣服于我。”
萧．羽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我，可以让你，变得比现在，强百倍。”
“我，可以让你，也拥有这种力量。”
李干抬起头，看着那个如同神明般的男人。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变强。
这是他，穷尽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
“我……我愿意……”
他挣扎着，想要跪下。
那穿透琵琶骨的铁链，让他动弹不得。
“我，李干，愿为主上，效死！”
他将头，重重地垂下。
【叮！检测到李干忠诚度提升至90（忠诚）！】
萧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很好。”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罗网李干。”
“只有我暗影卫的教官，李干。”
他转身，对着门外喊道。
“王虎。”
王虎立刻走了进来。
“主上。”
“带李先生下去，好生医治。”
“记住，除了你我三人，他的身份，是绝密。”
王虎看着那个垂着头的刺客首领，又看了看主上，虽然心中困惑，却没有多问一句。
“末将，明白。”
他上前，解开李干的锁链，将他半扶半架地，带离了地牢。
……
总管府，书房。
萧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刘文静与李勣，已在堂中等候。
“总管，您这一手‘引蛇出洞’，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刘文静抚着胡须，感慨万千。
李勣亦是笑道：“主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勣，佩服。”
萧羽摆了摆手。
“这只是开胃小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鱼，虽然抓到了。”
“但，更大的鱼，还在观望。”
刘文静与李勣对视一眼。
“总管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萧羽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刘武周势力的黑色小旗。
“我要让刘武周，和王世充，都以为，他们的刺杀，成功了。”
他看向二人，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从现在开始，我，和刘大人，都‘遇刺重伤，生死未卜’。”
“我要让整个西秦，都乱起来。”
“我要看看，那条在原州城的北方狼，会不会趁机，扑下来。”
刘文静听得心惊肉跳。
这个计划，太大胆了。
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李勣的眼中，却亮起了兴奋的光。
“妙计！”
“主上此计，可谓神来之笔！”
“刘武周生性多疑，又急于南下。只要他得到我们重伤的消息，必然会以为天赐良机，尽起大军，前来攻打。”
“届时，我军以逸待劳，设下埋伏，可一战，定乾坤！”
刘文静听完李勣的分析，也回过味来。
他看着萧羽，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总管，你……你就不怕，玩脱了？”
“长安那边，若是当了真，派人来接管军务，我等如何是好？”
萧羽笑了。
“刘大人放心。”
“在长安，有人，会配合我们演好这出戏。”
……
三日后。
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从高墌城，传向四面八方。
“镇西秦总管冠军侯萧羽，鸿胪寺少卿刘文静，于城中遇刺！”
“两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高墌城已全城戒严，西秦唐军，人心惶惶，几欲哗变！”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
长安，太极宫，章台殿。
“砰！”
李渊将手中的奏报，狠狠地摔在御案之上，龙颜大怒。
“岂有此理！”
“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站起身，在殿上来回踱步，那股滔天的怒火，让满朝文武，皆是噤若寒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在我大唐的疆土之上，竟有人敢行刺我朝的股肱之臣！”
“这是在打谁的脸？”
“这是在打我李渊的脸！”
殿下，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皆是面色凝重。
李道宗站在队列中，低着头，眼中，却闪烁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病态的狂喜。
死了？
萧羽，真的要死了？
“陛下息怒！”
丘行恭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请命！愿率三万玄甲军，即刻驰援西秦！”
“稳住军心，揪出幕后黑手，为冠军侯报仇！”
“准！”
李渊一挥手，毫不犹豫。
“命，太医署所有御医，立刻启程，前往高墌！”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冠军侯与刘卿的性命！”
“命，兵部尚书李道宗，即刻调集粮草，做好大战准备！”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雷厉风行。
整个大唐的战争机器，仿佛在瞬间，被彻底激活。
李道宗心中狂喜，连忙出列领命。
“臣，遵旨！”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接管西秦军务，将萧羽的势力，连根拔起的场景。
朝会，在一种紧张而又肃杀的气氛中，结束了。
百官退去。
章台殿内，只剩下李渊，和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张恭。
李渊脸上的怒容，缓缓褪去。
他走回龙椅，重新坐下，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从袖中，拿出另一封密信。
信，是萧羽派暗影卫送来的，比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早到了整整一天。
信上，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这小子……”
李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
“好大的胆子。”
“竟敢拿自己，和朕的朝廷重臣做诱饵。”
“竟敢，把朕，也算计到他的棋局里。”
张恭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
李渊的嘴角，向上扬起。
“这盘棋，下得，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殿前的台阶上，望着西方，那片风起云涌的天空。
“传朕的口谕，给丘行恭。”
“让他，慢慢走。”
“戏，要演得真一些。”
“是。”张恭躬身应道。
李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欣赏的光芒。
以战止战。
炎黄大义。
引蛇出洞。
将计就计。
这个萧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来惊喜。
“事成之后。”
他负手而立，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朕，倒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个萧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