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热气蒸腾,白雾裹着水汽漫到镜面,模糊了江揽月的倒影。
她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从头顶浇下,双手抱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她吩咐破风查的消息还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团越缠越紧的线,终于在刚才有了清晰的轮廓。
傅长秋出国治病的那天,久未有人居住的夜家主宅,突然又佣人忙前忙后地打扫,说是要迎接王的归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
傅长秋失联,夜寒洲就出现。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连耳垂、锁骨上的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甚至连吃醋胡搅蛮缠时的执拗,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且,他还做过开颅手术。
至于夜寒洲说的“30岁”的年纪,江揽月猜测,或许是因为早衰症,让他短时间内身体各项器官衰竭,使得他显现超出年龄的沧桑,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稳住了病情。
而那场开颅手术,一来可能是为了治病,二来说不定是和记忆修改有关,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夜寒洲不认识自己。
她不敢让江家插手调查,毕竟夜家在灰角的势力太深,万一打草惊蛇,先不说江家有没有“谋反”的心思,其他的家族势力肯定会乘虚而入,试图夺权。
她今天去让破风组建一支车队,不只是为了在赛车场赢钱,更要借着赛车场的鱼龙混杂的环境,兜售消息、收集情报。
她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消息渠道,既能查出夜寒洲的过往,也能推进自己此行肩负的秘密任务。
理清思绪,江揽月关掉花洒,裹着浴巾走出浴室。
在她吹干头发换好衣服时,方管家已经在门外等候,语气恭敬:“小姐,少爷在花房那边等您,说要和你一起用晚餐。”
江揽月本来就答应了夜寒洲要一起吃饭,所以换了衣服以后就跟着方管家往花房走。
一路上,她能感觉到方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率先开口:“方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方管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几分恳切:“小姐,您是第一个能让少爷在生气的时候听进去话的人。”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有些话或许逾越,但还是想跟您说,少爷他的身体其实不太好,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
“今天您看到的那些……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少爷很温柔的。要是有机会,还请您多劝劝他。”
江揽月心里轻轻一动,没有说话。
旁人或许不信夜寒洲的暴戾是身不由己,但她信。
她去抽夜寒洲手里的手术刀时,能感觉到他的指尖细微的执拗与颤抖,那种竭力克制的感觉,和傅长秋太像了。
傅长秋当初的情绪也会失控,只是每次都会躲着她,她后来从方诚的口中得知过大概。
夜寒洲的失控更直白,也让江揽月更心疼。
两人走到花房门口,推门而入时,瞬间被浓郁的花香裹住了全身。
大片名贵的玫瑰、铃兰、郁金香环绕四周,暖黄的灯光从花架上垂落,落在中央的餐桌上。
夜寒洲已经换了衣服,一身干净的白色欧式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劲瘦的锁骨。
他腰杆挺直地坐在餐椅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雕刻一般完美,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王公贵爵。
他不像傅长秋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却也像极了傅长秋在商场上应对对手时那份杀伐果断的冷冽。
江揽月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夜寒洲抬眼看来,她才回过神,快步走过去。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香煎鹅肝、奶油蘑菇汤、烤得金黄的牛排,还有各色水果甜点,每一道都像是出自米其林大厨之手。
可偏偏只有夜寒洲的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盘,盘子里放着那个她从银湖酒店打包回来的皱巴巴的包子,与满桌的精致格格不入。
江揽月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没有椅子。
她四处张望,方管家已经从旁边的花丛里拎出一把餐椅,笑着递到她的面前:“小姐,椅子在这里呢。”
方管家没有注意到,夜寒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爽。
这位灰角的王,方才竟然在偷偷期待,江揽月没有地方坐的时候,会像刚刚在大厅里那样,直接坐在他的腿上。
可吃饭的场合太过正式,他也实在说不出“你坐我腿上”这种荒唐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揽月把椅子搬到自己的旁边,坐下时,手臂还蹭到了他的袖子。
夜寒洲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坐得太远。
江揽月歪着头看他,指了指他碗里的包子:“你就准备吃这个啊?”
她以为刚才在大厅里,他说“要吃”只是随口应付,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这个吃剩的包子当作正餐。
夜寒洲抬眼,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认真:“你说的,给我的。”
江揽月的脸颊更烫了,有一种骗了小学生的罪恶感。
她伸手去拿他面前的包子:“别吃这个了,不好吃了。”
可夜寒洲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用视线描绘江揽月的眉眼:“你刚刚说,怪我,要编给我听为什么怪我。”
他就这样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的脸颊迅速升温。
那些话只是她用来逗夜寒洲玩的,可是夜寒洲现在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在他的脸上写了“为什么”,就等着江揽月的解释。
江揽月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
夜寒洲的眼眸微微暗了暗:“因为我老了?”
他调查过江月的身份,才正正是23岁的花样少女,在赛车场上光芒四射,像月亮落到了人间,格外夺目。
而他,已经三十了。
江揽月没想到他还在乎这个问题。
她当时只是因为夜寒洲的年龄和傅长秋的对不上而惊讶,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她慌忙摆手,认真地对夜寒洲解释:“你不老,一点也不,你这张脸简直就是照着我的审美长的,可真是太棒了!”
夜寒洲分辨不出来江揽月所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应该说,她所说的所有话,他都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
可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那个“为什么怪我”的答案。
江揽月见他不松口,大脑疯狂运转,决定倒打一耙:“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怪你,怪你什么都不问就生我的气,怪你不长嘴,怪你连我的电话都没有,不然我出门之前肯定跟你说,也不会回来这么晚,你也不会闹脾气弄脏了屋子!”
江揽月越说越理直气壮:“你说,是不是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