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爸爸生弟弟的那天，叫喊声震动了整个山村。
终于，他的呻吟声弱了下去，哭声终于亮了出来。
产婆摇摇晃晃，疲惫地走出房间，奶奶和众人围了上去。
可她手里却没有新生命，大家想越过产婆看屋子里的情况，毕竟嘛，男人生孩子，前所未有。
大家探着脑袋，垫着脚尖，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产婆。
“孩子什么样啊？”
“男人真的能下崽？”
在各种问题的轰炸下，产婆空洞的眼睛里终于生出颜色，是惊恐。
她捧着脸，眼珠子快迸出眼眶，整个五官都走了形，奔溃大喊：“是妖怪！”
然后就冲出了我家。
她疯了。
可惜大家没有理她，纷纷挤过门槛。
奶奶是第一个挤进去的，也是第一个跪下的。
“儿啊！！！”
她哭嚎一声，扑通跪下，朝着木板上的爸爸就爬了过去。
爸爸赤裸着的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
他的身旁是一个篮子，一位产婆正抱着篮子摇，她招呼奶奶：
“姨，你看，是男孩呢！不哭，多乖哦哦……”
奶奶大着胆子朝她的小外孙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吓得昏死了过去。
什么外孙，那分明是一个巨大发黑的肿瘤！
薄薄的皮肉坠在肉瘤子上，附有血丝的纹路，有生命般跳动着，好像真的是一个睡着的孩子。
产婆还在拍着瘤子，挤进屋里看的人都已疯跑了出去。
土夯的地，被惊恐的人们踩出了“哒哒”声。
可爸爸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12.
爸爸已死了一个月，奶奶醒来后再没有说过多余的一句话。
瘤子已经被村民处理掉了，疯了的产婆也自己投了河。
奶奶让我照顾好妈妈，自己动手干起了家里所有的活。
她打算护好儿子最后的骨肉。
大家都说男人生娃这事太邪门，再没有人愿意和我们家来往。
原来被爸爸侮辱的那个女人，被家人一捆，扔进了乱葬岗子。
她生完了儿子，对他们没有什么价值了。
每天她都在坟堆子里哭喊，可没有一个人帮她。刚开始那几天哭声很大，倒吸引了几个图谋不轨的村民，完事儿之后给她几个馒头，后来连那些人都不给馒头了。女人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直到乱葬岗里只剩下土包子的呼吸声。
我曾去看过她，她原来枕着的坟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稻草人。
上面用纸粘着眼睛和嘴巴，画得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妈妈快要生了，她经常捂着肚子，一脸慈爱的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
她的皮肤已经不行了，里面的腐肉，快要冲破薄薄的皮肤。
我找了些猪皮，给妈妈挤破的口子缝上，再去坟岗子捡没人要的骨头，磨成沫儿，轻轻打在缝好的皮肤上。
妈妈说，她必须生下弟弟。
自从爸爸死后，奶奶就请了神婆做法。
神婆看了爸爸的尸体，说了句：
“找块好地吧！”
就转身离开了。
奶奶再让我找神婆时，连她在乱葬岗的房子都找不到了。
奶奶听到后悲痛拍掌：“天要亡我！”
然后她抹抹泪，一脸严肃，告诉我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她一下苍老了许多，妈妈说就要这样，慢慢耗她的精神气。
她本来想着慢慢折磨奶奶，可没有想到，最开始送煞换喜的王婶子男人家，出事了。
13.
王婶子的男人黄叔死了。
他死得很离奇。
他的手缠着自己的脖子，腰扭了一百八十度，瞪着眼睛，面容惊恐。
他是被家人从灶台发现的，他姑娘早起做饭，掀开锅，就发现了她老爸。
已经断成了几节。
然而这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有人在煞神庙里，碰见了黄叔丢在乱葬岗的第二个女人，她正抱着孩子。
有人喊她，她转过身子，却是王婶子的脸，而她的身子，已扭曲成和她男人一样的形状。
于是，喊她的人当场失了魂，那人醒来时只一个劲地告诉别人：
“王婶子……死得惨，煞神庙，造孽啊！”
黄叔家里人想起前几天失踪的傻子，那个傻子，在王婶子在的时候经常欺负她。
有人合理怀疑，失踪的傻子是被勾去了魂。
村长曾经也送煞换喜过，所以他害怕了。
一时间，村里人个个人心惶惶。
村里唯一的神婆已经失踪，村长只好去几十里外的山上，请了一位高人下来。
那高人是一个道士，一来到村口，就指着煞神庙说：
“哪里来的鬼东西？”
然后他绕着村里走了一圈，停到了最近出事的我们两家之间。
再然后，他就对村长说：
“这里煞气重。”
“小道就在这，帮你们除煞吧！”
14.
道士在我们家门口洒了符水，还贴了用黑狗血写的纸符。
他说可以镇住邪祟。
妈妈果然不坐在屋外了。
她开始经常说胸闷气短，汗水将白骨粉黏在肌肤上，结成一块一块的白饼。
我看着心疼，想要出去把符纸撕碎，把符水踩干。
妈妈却拉着我说不是道士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村子里再没有出现奇怪的事情。
村长和村民很高兴，准备了好礼，准备犒劳道士。
道士摆手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劝村长：“门口的庙太邪，你们村造的孽迟早要还。”
“不如拆了庙，好生供养生灵。”
村长觉得他在说胡话，村民们也不赞同拆庙。
道士被村民打了一顿，赶出了村子。
他们就是这样的，遇到难事就会流着泪苦苦哀求你，可一旦动了他们的蛋糕，无论你曾经对他们有多大的恩情，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我在回村的路上，就碰见了满身挂彩的道士。
我不喜欢他，就是他害得妈妈那么难受。
他看了看我怀里的骨灰罐子，出声拦住我：“小姑娘，我认识你，你家有别村的亲戚吗？”
我不吭声，绕过他，他冲着我大喊：
“你们村马上要有大难了，赶快让亲戚接走你吧！”
“或者把狗血符纸用火烧掉，倒水服下就可以保命。”
回到家，我把外墙上的符纸全部撕下，丢进了垃圾桶。
15.
道士走后，村里又开始死人了。
凡是进行过送煞换喜的人家，纷纷出现了异常。
去年用自己儿媳妇换了财运的胡叔，被发现死在了炕上，身上全是剪刀扎的小孔；
还有李二哥，拿自己女儿换了官运，却在巡逻时掉进了河里，被发现时已泡得发肿。
还有赵老大，吴三娃……
村长还想请高人为我们村破灾，可惜再也没有人愿意来了。
村里的男人越来越少，村后的坟包越来越多。
大家终于认清楚，煞神庙是一个有邪气的地方，村长和村里的人真的害怕了，决定拆庙了。
但是在拆庙前，他们还是决定把曾经向煞神求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我觉得他们很有道德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