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透过蒙上了些许灰尘的窗户,看着二楼阳台上的许则棠。
他和白日里的他有些不一样了。当他转过身朝向另一边时,他的侧脸在暗淡的壁灯灯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泡沫。
这时的许则棠少了之前的冷硬、敌意,以及总是绷紧了身体般的紧张,竟在夜色中有些温柔起来。
他看向远处的目光并不忧郁,也不脆弱,但当他褪去了冷漠的情绪后,却意外的让顾湘感到惆怅。
许则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或者和她一样,或者比她更甚,她们都拥有很多难言之隐。
她们都一样,要对在意的人或事撒谎,要对自己撒谎。
她们都一样,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宠爱的孩子,要忍受别人的偏心,因为她们求之不得的喜爱是别人的权利,而不是义务。
在热闹的盛宴中,她们永远是融入不进欢笑之声的局外人。
她想对他招手,喊他的名字,但还是作罢,一个人安静地回到了房间。
根据她这半天来对许则棠的观察,有一件事父亲说得是对的,许则棠虽然是很多人眼里心中的疯子,并不受欢迎,神经质又容易情绪失控,但他身为许家的大少爷,骨子里仍旧是骄傲的。
在许则棠心里,她只是一个为了金钱才嫁给他的虚荣女人。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奇怪的是,在起居室看到阳台上的许则棠之后,顾湘一回到卧室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都睡得十分平稳,也没有像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那样做梦,梦到很多不堪的画面,梦到丑小鸭似的自己在现实面前无力的低头。
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半了。
齐迩站在门外,轻轻地敲门,呼唤她:
“少奶奶,您醒了吗?早饭要摆好了。”
顾湘回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地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
在夫家的第二天就睡了个懒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心没肺了。
难道是许家的床太舒服了,治好了自己的失眠症?
她走进厕所,快速地洗漱一番,给自己化了一个简单的底妆,换好衣服就下楼了。
餐厅的基调很明快,摆的也不是等级感强烈的长桌,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圆桌。
许则棠坐在靠窗的餐椅前,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吃着牛油果色拉。看到顾湘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只是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顾湘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也不在意他没等她下来就开始吃饭,更不能在意他在新婚之夜就睡客房的事,只是对他友好地笑了笑,柔声道:
“早上好。”
“唔。”
面对她的问候,许则棠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装一装新婚丈夫的样子,只回以不清不楚的一声支吾。
好在顾湘虽然敏感,却不是刻薄之人,虽然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抵触和有意的忽视,也并未感到难堪。
不过,她觉得自己既然嫁进了许家,成了许则棠的新娘,那有些义务还是要做到的,不能占了许家的便宜还有损于许家的规矩和脸面。
据她所知,像许家这样作风保守传统的豪门,婚礼之后的各个礼节应该很繁琐才是,怎么看许则棠那副悠闲的样子,倒是什么事也没有?
“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许则棠。
许则棠放下刀叉,嘲讽地瞥了她一眼:
“你以为大家很在乎我们的婚事吗?”
顾湘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很有些无语,心道说得好像我很在乎我们的婚事一样,跟你结婚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把你的家人说得一点也不在乎这桩婚事,这不光是不在乎我,不是把你自己也不在乎进去了吗。
但她想归想,嘴上仍旧好声好气:
“我只是有些无措,所以问一问,没别的意思。”
兴许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许则棠很满意,他的食指敲了敲刀柄,沉默了片刻,而后对顾湘解释道:
“我们的婚礼本来就只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还有许家商业上最密切的伙伴。
因为我的特殊情况,婚礼举行前就定好了一切从简。
原本我们要在今天去爷爷下榻的别院见他的,但他临时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昨晚就回沪城了。
我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又是那种状况,和家族中的长辈也不算亲近,乐得清静。
等过几天你要回门,自己回去就是了,我最近不想见亲戚。”
顾湘咬了咬下唇。
许则棠敏锐地发觉了她的欲言又止,问道:
“你想说什么?”
顾湘苦笑了一下,道:
“你如果不想,我也没必要回门。父亲那边也忙,回去之后我跟他没什么要说的。”
许则棠对她挑了挑眉:
“怎么?你跟他关系不好?”
没等顾湘回答,他就自问自答地接着往下说:
“也难怪。
你是顾天前妻的女儿,他和他现任妻子的女儿不愿意嫁给我,就把你推出来当替代品,你心里一定很不满意吧,毕竟如果你妹妹能答应许家的话,你原本可以什么都不付出,就享受现成的回报。
据我所知,你父亲虽然不喜欢你,待你还算不薄,这么多年来也没让你少吃少喝。
所以这次当他让你到我这个脑袋不清楚的提款机身边时,你就觉得自己牺牲太多了——”
顾湘打断他道:
“许则棠,我们虽然才认识不到一天,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不要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不是所有人都对你怀有恶意。
你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你值得被关爱。
没错,我是为了父亲和许家的协议才嫁给你的,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自知之明,不代表我没有道德观念,更不代表我想利用你,把你看成提款机。
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也想努力让你接受我,起码觉得我是个还算称职的妻子。
你把这当成买卖也好,交易也罢,就像你说的,你付出了代价,也该享受到回报,我会尽我所能好好对你,照顾你,就像一个妻子应该做的那样。”
她说得都是真心话,但她知道,这些话在许则棠耳里一定不中听。
她不想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受不了许则棠自嘲般勾着嘴角,贬低他自己的价值来讽刺他人。
他不知道吗?他这样做时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因受过伤害而全副武装起来的孩子。
许则棠睁大眼睛,极其用力地看着她,就像要用目光剜掉她的血肉,脖子上凸起了青筋。
有一瞬间,顾湘恍惚地想,他要冲过来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