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一贯大方爽快最看不上别人墨迹的她,也终于露出了犹豫不决令人心焦的迟疑。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对顾湘道:
“我母亲——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是单身母亲养大的,我妈她是一个做小生意的,这么多年来省吃俭用养活我很不容易。我高考时报了艺考,但没考好,只考了一个不太正规的民办艺校,她为了让我去上学从亲戚那里借了很大一笔钱,然后才给我交上了能让我去上学的学费。
我读大学时一直都是半工半读,打了很多工,为妈妈还这笔钱,又要维持生活,但还是差了很大一部分。
毕业后,我开了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前些年运气还不错,也算是挣了小小的一笔钱,总算把这些钱还得差不多了,每个月还能省出一些钱给妈妈寄去当她的生活费。
但就在最近,妈妈听信了一个同乡的话,从县城跑到了省会去开店做生意,用了很大一笔积蓄,想赚钱,结果反倒赔了。她那个同乡用她的名义开店,钱没赚着,却弄出了很大一笔欠款,等着让妈妈还。妈妈积蓄都搭进去了只能打电话给我。
那对我们家来说,真是很大一笔钱,我实在没办法还上,最近非常发愁。
就在昨天,忽然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的工作室合作,说是有大项目,愿意提前给我的工作室预付款。这笔款的金额很大,如果拿到了手我就可以解决妈妈那边的问题。然后,我就说可以合作,问他们想以什么形式合作。
那个人告诉我,以买卖的形式合作。他们想要我们工作室出品的几首单曲的版权。只要我把版权卖给他们二十年,就可以拿到他们说的那一大笔钱。”
听到这里,顾湘在不知道下文的情况下,大约就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沉默片刻,和同样陷入沉默的唐忆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浓浓的愧疚,然后轻声道:
“那个人要的是哪几首单曲?”
唐忆看顾湘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唐忆十分的痛心,难受的就要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是什么天大的噩耗一样。
“对不起,小湘,真的对不起。”
她的眼眶不可抑制地湿润了。她假装用手去弄额前的碎发,遮掩着眼眶,不想让顾湘看到她此刻红了眼。她觉得此刻的她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表现得像是自己受到了伤害一样。
但她真的不是在表演,是真的忍不住,是真的很伤心。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选择,即使如此难受愧疚,可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看着顾湘没有退让的目光,唐忆痛心地说出了她不想说的话:
“我把你的那几首创作都卖给他们了,你大学时做的那些歌。你视作最珍贵的财富的那些歌。”
顾湘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为什么?”
唐忆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顾湘,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叹了口气后,顾湘接着问道:
“为什么你就直接把我的歌卖给他们了?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有这样的难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不是想炫耀什么,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我现在确实有能力可以帮助你。你可以问我借钱啊,你为什么不问我,只是一个人做主把我写的歌卖掉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觉得如果你和我开口,我不会帮助你吗?你觉得我——”
忽然,她停了下来,没有把话说下去。她其实很想告诉唐忆,没关系,卖了就卖了吧,但她做不到。她当初在唐忆的音乐工作室创作这些歌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把这些作品当成了她一生的宝藏。
她觉得,如果唐忆只是在接到那样的合作邀请后起了这样的念头,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意见,她觉得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可令她理解不了的是,唐忆居然一声不吭地直接把她的歌的版权都卖了。
当初她创作出那些作品时,并没想过要为版权的事做什么公证,也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出大价钱买这些歌。因此对于版权的归属,她并没有怎么过问,只是完全信任地交给唐忆去处理。
但现在居然会出了这样的事,她完全没想到。
“唐忆,你是怎么想的?”
顾湘皱着眉,对唐忆道:
“于情于理,你都应该问一下我啊。我是那些歌的创作者,你怎么能不问我就这么处理呢?而且,你缺钱的话,为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的啊。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起经历过很多事,现在你有了这么大的困难,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吗?”
说这些话时,顾湘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她嫁给许则棠后,在沪城的上流社会见识了那么多纸醉金迷的奢华享受,在顶级富人的圈子里,很多人都不把千万以下的钱当钱。
疯狂地购物,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最好地带里开宴会,接近于酒池肉林的...—十里洋场,名利美色,在这样的地方,钱似乎什么也不是。
短短这些天,顾湘见多了那些顶级的富豪和贵妇人,他们过得如此奢靡,就连给服务生的小费都是千元千元的扔,而在名利场之外,却还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用心创作的作品被最好的朋友一声不吭地全都卖掉了,唐忆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很缺钱。
“我只是不想和你谈钱的事。我知道你嫁入了豪门,但我不想和你提钱的事,不想向你借钱。我觉得我们是平等的朋友关系,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我觉得如果我向你借钱,我们的关系就变味了。”
唐忆说话之前,好似哆嗦了一下,也好像打了个激灵,她变了语气,和顾湘说话时不再迟疑,音调也低了下来。
“所以,你就把我的歌卖给了一个陌生人。”
顾湘低声道。
“只是二十年的版权,小湘,那只是二十年的版权。这些歌还是你的歌,还是要写你的名字,他们只不过是要拿去用二十年啊。只是二十年的版权,就能换来那么一大笔钱——那些歌在过去那么多年里,根本就卖不出去啊,根本就没人愿意花钱听。我想,这是划算的,是划算的事啊。
卖出去的这些钱,我不会都拿走,我只拿走一半,就够我给妈妈还钱了,剩下那一半都给你。你虽然是歌的创作者,但编曲什么的都是我弄的,我分一半的钱不为过吧?我应该也有一半的版权啊!我知道我没问你就选择这么做,是有愧于你,我向你承诺,这二十年过去,这些歌再卖出去多少钱我都不会要的,一分钱都不要。”
唐忆看着顾湘的脸,有些激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