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恼禁卫将军在此刻过来坏了自己的好事,但他心里有数,必然是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着落,事关萧宁侯一家,马虎不得。
李海过来传话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皇帝就已移步偏殿,禁卫将军在朝堂是皇帝亲派,头十年跟着打过天下,改朝换代这事儿功不可没。
平常倒也罢了,只是现下未免太不懂规矩,皇帝心里恼着,进去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李海刚才被骂了一句,此刻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屁话不敢放一个。
一边捏着袖子擦汗一边偷偷给禁卫将军递眼色,希望将军能解释一二,好歹灭了陛下这口火气。
很显然,禁卫将军压根没放在心上,对李海的比划视而不见,更枉伦讨巧解释了。
“周宁远。”
“臣在。”
皇帝似笑非笑,放下手边的茶盏,没像以前一样说“起身,赐座”之类的话。
就这么两口茶的功夫周宁远就先坐不住了,上了年纪的大臣似乎都有这样那样的老毛病,他的毛病皇帝略知道一二。
腰不好。
站不久,跪不得,一到冬天就痛得厉害,需得一日三次针灸慢慢温养着,治不好,也急不得。
皇帝坐在狐狸毛镶的黄花梨扶手椅上,待看到自己的老臣忍痛皱着眉,手搭在腰上吃力地跪在下首时,脸色才稍微好转起来。
皇帝手虚掩着嘴轻咳一声,待喝完了嘴里的这两口茶才好似发现周宁远跪着似的,惊讶出声:“周将军,何必多礼,李海,还不拿坐垫来。”
“哎哟!”周宁远扶着老腰,在李海的搀扶下揉着腰坐在了软垫凳子上,经这一出他就是再怎么老糊涂也懂了。
陛下这下马威他就是再难也得受着,先头海公公挤眉弄眼一通暗示他没放在心上,转念一想,能让陛下这般对待的人,约莫就是那位新晋的小倌了。
周宁远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只能呵呵陪笑拿正事转移视线:“陛下,老臣已奉旨将萧氏余孽捉拿归案,嘱了大理寺严审,可口风太紧,纵使“证据”在手,也撬不开嘴啊。”
“哦?”皇帝挑眉。
周宁远“欸”着叹了口气,一脸为难的样子,似乎很棘手。
“朕准了你三天的时间,竟是连画押都不得?”皇帝不紧不慢地问。
禁卫老头儿一时无奈,斟酌了一下道:“陛下,“铁证如山”自是难逃,只是萧宁侯一家历代忠良,骨子里的血性怕是不肯屈服,臣等碍于大长公主,未能动私刑。”
这话不假,皇帝当然知道所谓的‘铁证如山’是怎么来的,可是萧家一日不除他就一日难眠,筹谋了三年光景,如今好不容易寻得了机会,不管其间手段如何,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行。
周宁远提到了大长公主,这让皇帝头疼。
“昭阳朕自有安排,你们尽管放心去做,朕再给大理寺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务必要定下通敌叛国的证词来。”
“是。”周宁海擦擦额头的汗,为皇家亲情感到可悲。
若论无情,面前这位可真是“典范”了。
“还有一事,你说那日大火萧宁侯府小世子救出来时就只得一具尸体,尸体呢?”皇帝朝周宁远看过去,目光审视。
“当日确实发现一具尸体,面相吻合,纵使身上烧得不成样子但凭借腰腹上的那枚白玉虎牌,想来也能断定就是萧小世子本人了。”
周宁远那日“救”出来后特意抬到大理寺让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仔细瞧了瞧,那位嬷嬷自昭阳未出嫁时就跟在身边,算得上是半个皇家奴婢,单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更是痛哭流涕,直呼萧家蒙冤,她一阶奴仆不能做什么,堪堪要随着小世子去了,周宁远在旁边亲眼瞧着,错不了。
皇帝沉默半响,须臾后轻叹了口气:“那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昭阳就这么一个骨肉,可惜了。”
皇帝说可惜周宁远却不能应声,也是这孩子命不好,若是现在活着,怕就不是“可惜”二字了。
“皇姐遇人不淑,李海,传朕旨意:朕感念皇家亲情,废去昭阳封号,着静安寺修身静养。朕会派一支影卫随身保护,无旨,便不用回广陵城了,既是修行,该需静心。”
“是。”李海奉了皇帝口谕,一刻不停往颉芳殿去了。
颉芳殿是长公主幼时的寝殿,这几天暂且禁足在此,说是禁足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关押罢了。宫里的奴才惯会捧高踩低,见颉芳殿被侍卫围着,就算有心也进不去,一个个干脆离得远远的,昔日情分哪有命重要。
周宁远在一旁坐着,听完皇帝的处置后顿感心头发凉,屁股挨着垫子一角,简直如坐针毡。
“你下去罢,别忘了三天之后带着卷宗来见朕。”皇帝摆了摆手,先一步起身离开了偏殿,面有忍痛之色,看起来好像真的难过。
周宁远摸不准陛下的心思,只愁眼下证词供案的事,听到这声退下不由得心里一松:“老臣告退。”
腰都没敢揉,一眨眼功夫从偏殿出去后就不见了踪影,前来续茶的奴才挑了帘子进来愣在了原地。
周将军,什么时候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