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淤血闷在了胸腔,萧意凉在马车的颠簸下闭着眼睛大喘着气,眼皮好似千斤重,梦中的场景碎成了一片一片,双拳紧紧握住,手臂泛起了青筋,怎么也睁不开眼。
简陋的马车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奔驰前行,似要赶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离开这埋骨森森的的乱葬坡。
乌黑云重,后半夜雪花簌簌落下,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吹得人皮肤生寒。
“嘶!”
一声长鸣,驾马之人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转了半圈堪堪停下,车厢横在巷道中间。
“咚”地一记闷响,车厢内粗喘的呼吸声停下,不到片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主子!”黑衣影卫甩开僵绳三两步走过来跪下来行礼。
带着面纱斗篷的那人亲自扶起影卫,身上的白色雪花随之落下,想来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不必。”沈辞出声,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
影卫顺着目光看过去,沉声汇报:“主子,世子在马车里,按照您的吩咐即刻出陵城。”
沈辞站了片刻,大半面孔隐在斗篷下看不清神色,目光如炬,定定看着车厢,至始至终没有掀开车帘。
“出了城门往北走二百里有一罗刹门,把他交给罗刹门主,生死有命。”沈辞撇开视线,一袭白衣,无情又冰冷地吩咐道。
影卫领了命,连夜载着马车里的人出城,又一路不停往北而去,终于在第六天到达沈辞所说的“罗刹门”。
沈辞冒险了一回,拿那瓶药赌了萧小世子一条命。
历来天机阁的换颜丹有易容功效,江湖上只有两枚,沈辞手中的这颗是十年前先帝的沈贵妃留下的。
贼子乱入,朝堂一朝覆灭,先帝陛下垂垂老矣,子嗣单薄,到了迟暮之年活下来的也不过先皇后所出的嫡太子和沈贵妃的九皇子两个儿子。
彼时嫡太子未及弱冠,九皇子也不过五岁,大军压境,先帝留了太子镇守城门,九皇子被贵妃心腹连夜带走,后来辗转之下走投无路竟是落入了青馆。
整整十年,影卫才寻着当年的一丝线索找到了清风阁的小主子。
沈辞比他们先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一藏就是十年。
偌大的广陵城有两处繁华热闹之处,“潇湘馆”和“清风阁”,极少有人知道这是皇帝的势力,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足以见得沈贵妃心腹的先见之明。
只是没想到三年前月上十五的那晚,机缘巧合之下入了萧世子眼。
更没想到萧意凉竟情深义重至此,以至于这盘棋,皇帝不费什么力就杀得萧家片甲不留。
百年世族就这样轻而易举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大火过后便只剩废墟灰烬。
沈辞默了片刻,垂下的眼睫敛去了多余的情绪,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那抹冷傲和孤独看在皇帝眼中也不免多了一分同情。
大殿上的皇帝轻咳了一声,继而走下台阶颇为怜惜地扶起跪在那里的人。
“爱卿不必多礼,萧氏余孽得以除去朕心甚慰,说到底这其中还是你的功劳最大,爱卿尽管开口,想要什么?”
沈辞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收回被皇帝拉着的双手,往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臣有罪,望陛下责罚。”
皇帝先是一愣,笑容收敛了半分,看到沈辞行礼请罪后又恢复了正常。
“都说了爱卿不必多礼,朕让你入萧府寻找线索委屈你了,这三年做不得数,如今萧意凉已死,你若想,朕可以出一旨和离书,为你恢复自由之身,至此你与萧家再无关系。”
皇帝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沈辞的贪婪,一步之遥,眼神直勾勾的,只差黏在了他身上。
沈辞任由皇帝打量,沉默片刻,似在考虑他口中的话。
“陛下,禁军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皇帝身边的李海公公掀了一半帘子探了头来传话,待看见里面的人后又一副笑面地给沈辞请安:“沈大人。”
皇帝皱眉,沈辞却是点头:“陛下有要事商议,臣告退。”说完先一步退了出去。
李海还不知自己哪句话触了皇帝的眉头,只见皇帝那一张不大好看的脸色沉了下去,于是垂着手不敢噤声。
“不长眼色的东西,还不滚过来?”皇帝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李海,见他小心翼翼杵在那里心头不免恼火。
“欸——”李海擦了擦额角的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瞧不出来陛下对沈辞有意思。
看来以后这个青倌要小心伺候才是,李海在心里想着。
宫里到处是皇帝的眼线,纵使沈辞如皇帝所说“劳苦功高”,但一样要被监视,若论起来,连寻常官员都不如。
自由,又谈何自由呢。
沈辞眉带三分冷,心里蓦地一痛,他的世子,现如今应该已经平安出城了。
恨也好,怨也罢,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这辈子他欠他一条命。
萧家满门,纵使身死亦还不清,那就姑且恨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