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北池2021-01-10 23:223,313

  下了半宿的雪,一眼望去院子里、枝头白茫茫一片,待天大亮时,有小厮过来汇报情况。

  方青山漱了口,把净完手的热帕子递给一旁站着的婢子,颇为意外地摸了摸胡须:“哦?你是说阿瞳在落雪院待了一整晚?可瞧仔细了?”

  “大人放心,小的仔细瞧着,前半夜只出去打了一回水,后来就留下了。”

  方青山满意一笑,心情大好:“不错,总算没白费力气,不过先不要声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小厮附耳过去,听完点头保证:“小的知道怎么做。”

  “慢慢来,别太刻意了,关键时刻让沈辞瞧见就行,到时候他怎么说你们就照做,好了,下去吧。”

  “明白,大人。”

  他收进府的那批人每人都有各自的用处,这番,阿瞳要是能跟在沈辞身边,待日后一同回广陵,那就是最好的去处。

  ***

  冀州城上下无论官员或百姓短短几个月都关注着前方战事,无不忧心,便是沈辞此次南下也惹得不少人注意。而此刻异域北地却是一派欢天喜地,歌舞升平。

  北地,朝都。

  战鼓绕着高台围了半圈,鼓槌一击一扬,声律变化多端,场地中间的是红衣水袖跳肚皮舞的姬奴,四列方阵一共一十六位,额点朱砂痣,脚踩凌波舞步,玉臂勾魂,眼梢含情,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美人儿,便是一个“媚”字,便让人爱到了极致。

  酒过三巡,六分微鼾,在座之人无不痴迷,一双双眼睛正大光明地黏在高台之上。鼓声依旧,举杯高嗓者的声音掩盖了周围说话声。

  纪迟端起酒杯再一次敬了纪家军旗下车马都尉高斌之,“高大人,辛苦!潼关一战五千兵士力挽狂澜,一己之力杀敌二百,劳苦功高,我代父亲敬您一杯!”纪迟一口饮尽碗中烈酒,颇为感激:“纪家军在您手里,兄弟们受教了!”

  “大公子客气了,潼关一战都是大家的功劳,高某不敢当。说到底,在胆识谋略这方面二公子倒教我刮目相看,你们兄弟二人有如沙漠秃鹰,未来长远呐!”高斌之哈哈一笑,豪爽接过酒坛替自己满上,痛快喝了一大口。

  纪迟敬完酒这才又重新坐下,视线不由得落在自己对面那人身上,只见他倒满了酒,右手端起大碗,仰头,喉结滚动,再放下时碗底一滴不剩。

  他边上的酒桌已足足摆了四五坛,宴席上的菜却没怎么动,只有那花生小蝶空了一小半,似乎从一个时辰前鼓声响起开始一个人喝到现在。

  纪迟微微皱眉,对身后的人使了眼色,蛮奴会意,绕过席间走到那人身侧小声提醒:“二公子,可要醒酒汤?”

  那蛮奴是纪迟身边的人,萧意凉扭头,双眼通红,好似醉得厉害,伸出去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蛮奴,嘟囔了一句:“小爷没醉,喝什么醒酒汤,滚!”

  蛮奴被他的眼神骇到了,于是为难地低下头,这位爷是出了名的狠厉,行事作风一贯阴晴不定,两年前才被纪家认祖归宗,对外称作二公子,战场上格外不要命,伤没少受,人也没少杀。

  萧意凉扭过身去,对上了纪迟略显担忧的眼神,于是痴痴一笑,举起空了的酒碗:“大哥,我敬你,谢谢,呃,谢谢大哥……”说完这句倒头趴在了桌子上,竟是一醉不醒了。

  “荒唐。” 纪迟恨铁不成钢,有些气恼萧意凉一醉解千愁的行径,纪家家风向来严格,与其今晚喝成这样回去挨纪老将军罚,不若少喝两杯。虽然纪纲从未因为小事苛责过这位“胞弟”,但是看他那副样子,纪迟多少不痛快。

  蛮奴不敢再劝,于是在纪迟眼神授意下把人从酒桌上搀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军营大帐。

  今晚这场庆功宴上来了不少人,从车马都尉到领兵参将,除却纪纲,能来的几乎都来了,燕北王前几日往军营里送了一批姬奴,另封赏牛羊十头犒劳军士,今晚台上的那些美人儿,待宴客结束后论军功挨个儿赐 下去。

  出了营帐,篝火的温度弱了不少,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等到了来年开春便又成了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主营帐里歌舞升平,外面是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小兵,牲圈里养着上好的战马,皮毛黑亮膘肥体壮,虽入了冬,又刚经历完一场战事,却不见病弱。

  铁蹄跺响,耳边传来一声嘶鸣,蛮奴解开绳子,“乌骓”迫不及待扬蹄跑到主人身边,那一阵儿不由分说的亲昵蹭动,萧意凉酒醒了一大半。

  “乌骓!”他给马头顺了几下毛,一手拽着缰绳,半只脚踏上马鞍,轻松一跃,“厮——”马蹄乖顺上扬,随后稳稳落下,驮着背上主人在周围悠闲地转圈。

  战靴夹紧马腹,视线落到远处的大帐, 融入炽烈焰火,火光抖动映出厮杀场景,红,鲜红,最后凝为遍地血污……

  萧意凉猛地闭了眼再睁开,眼里火光一点点消失,他却好似放任自己又陷入了酒醉中,任由那点子醉意麻痹着神经,把自己圈着,顽强地圈在了对沈辞的恨意里。

  远处传来划拳低喝,他猛地勒紧缰绳,一瞬间翻身下马。手里的绳子丢给蛮奴,“乌骓”不满地低声厮鸣,萧意凉抬脚,战靴踏在地上,踩在沙石中,像揉碎了冰粒子,咯吱作响。

  那声音离了军营、离了大帐,而后逐渐远去。

  宴席还在继续,纪迟盯着萧意凉的背影,恍惚间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日。

  纪家在朝都素来和江湖上的罗刹阁有交情,是以,当日雁七星送个神情凄然、满目疯癫之人来北地时并不稀奇。

  雁七星原本就是受人之托,喂了丹药,隐姓埋名找户人家也算全了,江湖一走,到底是他亲自送的人,就因沈辞那句“我欠他的,他日自会舍命偿还, 只需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纪迟“捡”回这个失散多年的“胞弟”顺理成章,过了半年,一切都尘埃落地时,送他来的那位却不见了踪影,天大地大,雁七星这一走彻底把人留下了。

  萧意凉平日里一副浪荡做派,战场上最是冷酷无情,在纪家,也就是和纪迟能说得上话,偶尔称他一声“大哥”,至于他和沈辞的关系,以及昔日遭遇,却是萧意凉借酒后吐真言先开的口。

  庭前月下,寒霜浸身,那人袖袍一扫,酒坛应声落地,嘴里喃喃自语,说出来的话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身为礼聘新人,视相伴白首之诺如草芥,委身、弑夫、灭高堂;身为庸都子民,我萧家禁军命虽贱,抛头颅洒热血,要死也是死在沙场,马革裹尸又如何?可万不该!不该拿他们身家性命,以己之身为狗皇帝献祭!

  ……他没有心,我亦姓萧本不该活,他留我一命,难道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把我往绝路上逼吗?我萧意凉哪里对不起他!我把我的心挖出来,捧到他面前,只差碾碎了喂他吃下去,这世上可曾有一人,待他比我好一分?啊!有吗!——

  他忘了他是从哪里出来的,没了我萧意凉,偌大京城里可有人真心实意爱慕他,狗皇帝能给他什么?就他妈的算个屁!”

  萧意凉心灰意冷到极致,时隔半年之久对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提及此,满腔的愤怒只化为了恨意,他找不出沈辞这么做的理由,也不再去费心思想狗皇帝到底许诺了什么。唯一点,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来日再见时便是敌人,站在对立面,他不会再对沈辞心软半分。

  那是纪迟第一次亲眼看见萧意凉在他面前极尽表现出与平日里“浪荡”完全相反的态度,即便内容听起来让人眉头紧皱有所不适,纪迟也在一旁石凳上坐着,安安静静听他说完。

  两指宽的玄铁长剑躺在石磨圆桌之上,脚下是碎坛瓦屑,纪迟眼睛扫过,心下思量。如若被欺被骗的那人是他,恐怕他做不到萧意凉这般决绝恨意。

  只因“爱之深,恨之切”,萧意凉所赋予在沈辞身上的感情,是他不能轻易寸量的。

  眼下宴席上这般不要命喝酒的光景,倒叫他想起那晚来。

  蛮奴给马儿喂了草料后重新回到纪迟身边,纪迟收回游疑在对面空了的席位上的神色,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夜色黑娑娑的,萧意凉心口闷得慌,踩着墙根儿一个人出来醒酒,他也没走多远,不过是顺着道路过纪府门前的时候没有进去,手里甩着随处捡的细枝条,左脚一撇拐进了另一座高门大院儿。

  朝都不似广陵,在陵城,出街搂个男人不稀奇,可现下说到底是燕北王李裕的地盘,李裕正值不惑之年,比起荒淫无度的狗皇帝强了不知多少倍。

  北地人善骑射,重军功,大白天的找个乐子太扎眼,因此开门营业的当儿大多是在晚上。

  萧意凉无处解闷,又不想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面对纪纲,干脆和大哥打了招呼一个人在外面过一夜,闷呼一晚明儿赶早了去军营。

  “二公子,奴掰着手指数日子呢,您可好久没来了,我就知道您会来的,瞧瞧,今儿个可不就来了吗?”穆娘高兴地甩着手绢,忙前忙后地招呼茶水点心,又好生地伺候来人脱了靴子,给人扶上了床。

  萧意凉睁眼趴在床上,从胸口摸出一锭银元抛出去,不多不少正好十两:“借你房间睡一晚,也别忙活了,爷喝了不少酒吃不下茶水。你这会儿要是有空给我捏捏肩,十两银子讨个松乏。”

  “您不说我也知道,唉!”穆娘早习惯了,这位爷前后来了不下二十回,还是老一套。

  穆娘也是识趣之人,做这行生意的,关了门自会守口如瓶。

继续阅读: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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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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