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的手艺实在很好,他给我表演不用菜刀用佩刀,粗苯的红心萝卜不一时变成牡丹花,拿细签儿戳了送到我面前。
又或者将面团子甩得漫天飞舞,然后下锅便成了均匀的阳春细面。
“小的时候,咱俩家中穷的不分彼此,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带着你溜去醉仙楼的后厨,那里有客人动了几筷子的饭菜,啧啧,你只盯着鱼呀肉呀看,我可是将师傅的手艺偷学了来。”
那是属于叶流萤和他的回忆。
我反复咀嚼着一块肉,竟然从蜜汁中尝出莫名的苦,面上却笑得开怀张扬。
如果此时此刻我告诉他,我非但不是叶流萤,还背了一串人命呢?
茹毛饮血是我,草菅人命才是我。
疯狂的恶意如潮水般层层漫了上来,甚至连我自己也压不住,就如同当初的试探一般,我轻飘飘地问他,“投案的凶手,是什么人?”
李凭正给我吹鱼汤的热气,闻言头也不抬道,“就是那伙青帮的人呗,早就疑心他们了,平日里便没少作恶,只不过这群人不要命地斗狠,若没证据一网打尽,流窜的余孽反而会伤害百姓。”
我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汤碗,只是好奇地凑过去问,“李凭哥,倘若有人真的流窜在……嗯,西街,倘若那匪徒挟持了我和你素不相识的人呢?”
他愣了片刻,“自然倾力相救。”
“不不,匪徒说,只能救一方。”
李凭与我对视了片刻,笑了,“哪个匪徒如此丧心病狂?再说了,他们眼睛里只有钱。”
然而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已然令我十分不悦,筷子不轻不重地撂在桌上。
他无奈地摇首,“好好好,我救你,阿东去救其他人。”
“那若是,匪徒要你杀一个百姓来换我的命呢?”
李凭也放下了筷子。
“小叶子,你怎么了?”
“回答我嘛,李凭哥。”我放软了语气,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楚楚盯着他,“你愿不愿意?”
李凭缓慢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是顺天府的带刀禁军,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于公于私,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我张了张口正要逼问,他却陡然话锋一转,“倒是你,你从前绝不会问这些。”
“是啊。”我喃喃。
“因为我根本不是从前的叶流萤。”
我的眼泪配合着恰到好处的控诉,滴滴答答往下落,“你从不过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好,我告诉你!我被人掳走,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被圈禁起来,终日惶惶,因为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杀人!她说我但凡不听话,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她会用尽酷刑折磨我,如是这般数年,你以为,我能回到从前么?”
这番话半真半假,哭到最后竟得心应手,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怜悯和愧疚。
他死死咬着牙,血丝蔓了上来,仿佛身临其境地感受着我的痛苦。
“我替你报仇。”
“她已经死了。”我柔柔地倚在他肩膀上,揽着他的身体低声呢喃,“李凭哥哥,我只有你了。”
他用指腹小心翼翼拭去我的泪。
“叶子,我做不到残害无辜,但,但若万中有一,真到了你所说的迫不得已的境地……”李凭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来做那个人好了,用我李凭的命来换你的。”
“你别怕。”
当真是赤子之心啊。
我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之内低低啜泣,不知缘何愈加不可收拾,终于嚎啕大哭。
李凭用最柔软的善良狠狠给了我一刀。
他的承诺是真,情意是真,唯独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真。
为什么我不是叶流萤?
为什么我不是叶流萤?
我没有名字,不记得来历,我所有的记忆唯有在深山里和野兽相杀,和百毒厮混。
还有那个阴晴不定暴躁偏执的女人庞氏。
她是我的师父,亦是夺走我自由的仇人,所以我杀了她。
可她死后,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这世间再无连结。
当真是,不公平啊。
李凭第一次吻上我,动作小心翼翼而笨拙,那张近在咫尺的干净脸庞,却唤醒心底最阴暗的部分。
我不是她。
但,日久天长,我可以像庞氏当初对待我一样,把李凭变成另一个我。